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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云转晴 (15-30)作者:达芬奇

[db:作者] 2025-07-03 20:42 长篇小说 8330 ℃

(十五)不怕

周一公开课那天,秦雨露早早到了教室,牛仔裤厚实,细究之下仍能发觉双腿的颤抖。

不管是眼熟的还是相熟的,老师们拿着评卷鱼贯而入,她站在讲台上朝他们点头微笑,对上最后那张帅气含笑的脸,顿了下,嘴角上扬的弧度更甚。

陈扬舟拿起过道里摆好的凳子,径直坐在了她面前,就像她来听他的课时那样。

秦雨露笑意僵滞,镇定自若地扫了眼讲台下,学生们年纪小,在这种严肃的场合下还是坐得端端正正,认真专注地翻开书,等着上课。听课老师们就松弛多了,不经意间对上他们促狭的目光,她耳朵红得发烫。

本想示意陈扬舟往后退,坐远一些,秦雨露又不愿让同事学生们看笑话,敛起笑意收回目光,等着上课铃响。

讲义看了无数遍,私下也对着镜子讲了好几回,秦雨露自觉熟练,可站上讲台看着下面密密麻麻的人头时脑袋倏然就空了,不时低头看着备课本,难免结巴,整节课好歹也算顺利讲完了。

讲到关键处她扭头在黑板上流畅挥笔,动作间香风扑鼻,陈扬舟仰起脖子,看着她近在眼前的曼妙身形,心旌摇荡。

那次吃饭后陈扬舟果然没再给她送早餐,但不知他从谁那儿打听到了她的住处,周末打电话让她下楼,买了一大包吃的给她。

秦雨露不想收,推拒时贺语从外面回来,见她为难,利落接过,淡笑着说:“陈老师这么体贴我们实习老师啊?那我就厚着脸皮收下了,等会儿回去就分给陈瑜胡旭他们,谢谢陈老师!”

听贺语这么说,陈扬舟笑笑没说什么,摆摆手上了车。

贺语拉着秦雨露上了楼,她们实习老师几乎都在这个小区租房子,三个女生同时进来,约好住附近,互相作伴。

刚敲了两下门,陈瑜就抱着手臂倚在门口,戏谑道:“说吧,陈扬舟叫你下去干什么?”

贺语弹了下她额头,把一袋子零食都塞进她怀里,“给,拿去吃吧!”

陈瑜抱着那堆吃的乐得合不拢嘴,拿了一个手指长的圆柱条出来,啧啧两声,说这里面一小颗糖折下来就要好几块钱,刚要问贺语是不是发财了,一听是陈扬舟送的,立刻丢下不馋了。

起初她们还起哄,后来见秦雨露没有那个意思,也不好再开玩笑,陈扬舟倒是泰然自若,好几次中午在食堂吃饭时,径直和她们坐一起。周围同事瞥一眼,暧昧的目光在他和秦雨露之间流转,搞得她和贺语如坐针毡。

下课铃声响起,秦雨露长舒一口气,忽略陈扬舟热切的眼神,送走听课的老师,这才捂着砰砰跳动的胸口,好半天才缓过来。

十一月第一天,学校安排一到三年级的学生打流感疫苗,秦雨露带的其中一个班班主任请了病假,上午由她带着去医院。

虽说学校和疾控医院是前后挨在一起的,但后门不连通,她必须要带着那群孩子从学校前门出来,走五百多米绕到医院正门。

秦雨露没组织过这种活动,她要带着三四十个小孩子安全到达,途中紧盯着以防有人掉队,还要管好纪律,不然闹哄哄一片,连她说什么那群小孩都听不见,更容易出问题。

短短一段路,平常五六分钟的路程,秦雨露硬是花了二十多分钟,有两个调皮的男生不停打闹,屡禁不止,她喊了好几遍,嗓子都哑了,两人还是笑嘻嘻的,气得她直接从队伍中把人捞出来,双手一边一个。

进了医院,沿途遇见前面来打疫苗的班级,秦雨露没有费劲,领着他们直接到了注射室。

毕竟是打针,六七岁的小孩子胆子小,刚刚出校门那一路有多兴高采烈,现在看着面前身穿白大褂的医生就有多鸦雀无声。

很快里面传来几声喊叫,医生温声安慰,结果愈演愈烈,那个男孩扯着嗓子大哭起来。

走廊排着两队,顷刻间吵吵嚷嚷,有小孩听见这动静就喊着说不想打针,从队伍里跑出去。

秦雨露头疼,赶紧拉住他,好不容易安抚好这个,队伍前面的小姑娘不肯进去了,不时传出抽噎声。

秦雨露分身乏术,生怕有学生趁乱跑丢,出什么意外,她可担当不起。

两个调皮的小男孩这时安分守己地站在旁边,不耐烦地看着秦雨露在哄那个害怕得哭的小姑娘,语气不屑:“有什么好哭的?胆小鬼,这么大了还怕打针?”

秦雨露转头严肃地看着他,“罗佩,每个人都有害怕的东西,周文君怕打针很正常,你不该嘲笑她。”

小男孩撇撇嘴,一脸不服气,“我就不怕。”

秦雨露正发愁呢,忽地眼睛一亮,擦擦小女孩的眼泪,冲小男孩怀疑道:“真的吗?你不怕打针?”

罗佩昂起头,“你不信?”

秦雨露故作迟疑,“我信,”她挂起笑,“你肯定是个特别勇敢的男生!”

另一个男孩不服气,抢着说:“打针有什么勇敢的?我也不怕!”

一辆救护车在医院门口缓缓停下,警笛声止歇,后车门从里面被推开,一道身穿白色制服外套黑色长裤的高大身影跳了下来,年轻男人跟车内的医生相配合,利落地将担架及上面躺着的病人抬了下来。

医院门口有接到消息等着的急诊医生和护士,跟十分钟前电话里沟通的内容对上号后,她们接过手,推着担架床小步往里跑。

上午第二车,接到急救中心调度员的消息,刘义就开着车快速赶到了事发地,是一个八九岁的孩子严重过敏造成休克,家属坐上车就要求去疾控医院。

任宁中则如何劝说情况危急、三医离得近也没用,中年女人意愿强烈,指定去半个小时车程的疾控医院,说是已经提前找好了熟人。

他默了默告知她若是延误治疗,所有责任自己承担,见女人点头便没再多话。

送到后,他们没有急着回去,一时没有出车任务,宁中则说是有事,要去趟疾控的行政楼找个人,颜明路顺势进了大厅,上完厕所出来,就见一道绰约的身形蹲在一堆孩子中间说些什么,站起身时,脸上露出得逞的笑。

颜明路趣味丛生,手插着兜慢慢靠近。

(十六)给你发糖

秦雨露浑然不觉,从挎包里掏出一个花花绿绿的袋子,“昨天是万圣夜大家还记得吗?”

学校小卖部凑热闹,进店购物就送一把五颜六色的糖果,她买了排AD钙奶,结账时想到那些小屁孩,跟老板商量后买了整整一大包糖回来。

小孩子们异口同声:“记得!”

“那万圣夜要、要干嘛呢?”她清了清嗓子。

“Trick or treat !”

离得近的小孩子看清她手上的东西,问:“秦老师,你要给我们糖吗?”

秦雨露点头,“等会儿谁打完针不哭就可以来找我,我会发糖给勇敢的孩子当奖励哦!”

气氛高昂起来,脸颊上还挂着眼泪的小女孩咬着唇,竭力止住哭声,两个调皮的男孩率先进了注射室,很快两人又云淡风轻地出来了,好像什么也没发生。

他们朝秦雨露走来,罗佩得意道:“秦老师,我没哭!”

张锐附和着,“打预防针一点都不疼!”

旁边围上来几个小孩七嘴八舌问道:“真的不疼吗?”“你打在哪儿啊?我看看你胳膊。”

秦雨露拿出两颗糖递过去,剩下的人踊跃排队,都想打完针领糖。她松口气,靠在墙边歇歇,看着眼前这一幕不禁笑出声来。

“你哄小孩还真有一套。”

秦雨露闻声回头,就见颜明路站在身后,满脸笑意地望着她,她脸一红,“那当然了。”

身边有个小孩露出胳膊冲她示意,秦雨露递出颗糖,扭头问他:“你怎么在这儿?”

“嗯?”

她声音嘶哑,有些音发不出来,只好倾身凑近他,用气声又重复了一遍。

颜明路垂眼,粉唇开合,呼吸吐纳间似乎有魔力,惑人心神。

等她退回去,他才回过神,“刚刚出车到这个医院。”

“你不是三医的吗,怎么出车到疾控了?”

颜明路把病人家属强烈要求来指定医院的事说了一遍,秦雨露点头,“我还以为你们只会把病人送到三医。”

“一般情况下是这样。”

打完针的孩子逐渐变多,秦雨露忙着发糖,身后突然有人喊道:“老师!为什么王奕林有两颗糖?我也要两颗!”

吵闹声越来越大,她嗓子哑得说不出话,只好拍拍手掌示意安静,问了几句话才明白过来,准是有人浑水摸鱼,重复领了。

秦雨露没说话,只是朝那个男孩走去,用严肃的目光看着他,很快那小孩就通红着脸把多的那颗糖还给她,嗫嚅道:“秦老师,对不起。”

“你要糖可以跟老师说,但欺骗老师这个行为很不好,下次不许这样了,记住了吗?”

小孩点头,满脸羞愧,秦雨露没有收回他的糖,无奈地打开糖袋拨了拨,幸好糖的数量充足,心里一合计,提高声音说:“打完针没哭的每人领两颗糖,不够的来找我补。”

早打完针的那帮人一听,争先恐后地围在她身边,伸手要糖。

秦雨露这回学聪明了,给完一个就让他们去另一侧排队,回头对上颜明路的含笑的脸,只抬抬下巴,他便明白过来,挑了挑眉,走到队伍前面,那群小孩很快安分下来,整整齐齐等在一旁。

面前的队伍越来越长,直到她开始清点人数,登记疫苗注射表,颜明路出声说:“等我一下。”

秦雨露抬头,“好。”

就在她登记完毕时,他正好回来,手里拿着一个类似药盒的东西。

“给。”

“这是什么?”

秦雨露接过,还未看清包装上的字,只听他说:“昨天万圣夜,给你发糖。”

她咧起嘴,待看到绿色盒子上的“润喉糖”三个字,笑容越绽越大,“我又不是小孩子。”

颜明路眸光一闪,看她那样子他就想起以前部队里后勤养的那只狗,高兴时就会忍不住吐舌头,他险些就抬手揉揉她的脑袋。

没两分钟,颜明路接了个电话就要离开,秦雨露也带着学生出了医院。

罗佩和张锐不打闹了,倒是紧紧跟在她身边好奇地叽叽喳喳。“秦老师,刚刚那个大哥哥好帅啊!是不是你男朋友啊?”

女生们发出低低的笑声,踮脚伸脖去看前面的帅气背影。

“他在追你吗秦老师?你们在一起了吗?”

“才不是,陈老师才是秦老师的男朋友!有一天晚上我爸妈带我出去,我看到陈老师和秦老师一起吃饭了!”

“哦——”

“我在学校食堂也看到过!”

“我也看见了!”

她回身瞪了他们一眼,拆开包装盒含了颗糖,嘴里甜丝丝的,接着是沁人心脾的凉。

身后是此起彼伏的起哄声,颜明路坐上后座,若有所失,借着关门回头望,她声音不大,劝阻无效,红着脸颊督促那群小屁孩靠人行道内侧走。

宁中则比他先上车,自然注意到了那个漂亮的小姑娘领着一帮小孩浩浩荡荡地出来,他没听清他们的对话,促狭地看着颜明路,“这不是送你爱心便当的老同学吗?”

颜明路没有兴致跟他开玩笑,淡淡道:“碰巧遇到了。”

又是一周过去,难得周末,秦雨露本来要睡到日上三竿起,听到厨房的抽油烟机嗡嗡轰鸣声,只好起床洗漱。

厨房里飘来浓郁的粥的香味,她趿拉着拖鞋走近,灶上的绿豆粥正咕嘟冒泡。

“婶婶,你怎么不去外面买啊?这多麻烦。”

颜琴笑笑,“橱柜里现成的绿豆,你妈想吃,我想着你也在家,正好多煮些。”

锅里绿豆被煮得软烂,“婶婶,你一大早就起来了吧?”

“不碍事,我也睡不着。今天家里有事,我上午得早些走。”

直到中午,十二点刚过,颜琴拎着两个保温桶来了,她笑呵呵地张罗殷华章吃饭。

看到碗里丰盛的饭菜,殷华章和秦雨露俱是惊讶,颜琴高兴道:“今天明路生日,在家做了顿饭,给你们带些过来。”

打开最下格,“今天立冬,包了点饺子。”

殷华章不好意思,“颜琴,你可别麻烦了,实在太客气了。”

“多大事儿,做了一大桌子,还怕不够吃?”

殷华章笑着说:“沾了明路的光,回去替我谢谢他。”

(十七)单身

秦雨露从厨房拿出碗筷,正要坐下,颜琴拉着她的手,“雨露,你下午忙不忙?”

“不忙,婶婶,怎么了?”

“我女儿明月想转学,前几天也问了华章姐,她说你们学校不错,你在雁东路上班,想跟你打听下情况。”

“没问题,你想了解哪些?”

颜琴为难,转学事关重大,各方面都要考量,一时半会儿说不清。

“要不去家里坐坐,估计刚开饭,边吃边聊,你看行吗?”

见她犹豫,颜琴又说:“很多我也不懂,你直接跟明路聊,明月这孩子现在也古怪,说她两句就顶嘴,讲不通……”

若是平常,她很乐意帮忙,偏偏今天是他生日。

她用求助的眼神看向殷华章,颜琴很快猜出她们在纠结什么,挽着秦雨露胳膊恳切道:“是我没考虑周全,小孩子过生日嘛,你们还是同学,就去吃顿饭就是,别搞那些形式,原本也是找你帮忙。”

殷华章笑笑,“你去吧,可要好好介绍你们学校,别吹大也别故意抹黑。”

秦雨露嗔怒,进房间换了条棕色毛衣裙,柔和又娇俏,怀里还抱着一个箱子,里面是一套崭新的硬壳书。

“这漫画书你也好意思送人?明路多大了,你以为都跟你小孩似的?”

秦雨露忍住想翻白眼的冲动,“这是珍藏版,高中的时候可火了,大家都在看好吗?”

她找了个好看点的硬纸袋,颜琴帮忙装进去,笑说:“看他长那么大个,一样喜欢这些,高中上课时偷偷看,还被老师抓到过。”

秦雨露偷笑,她差一点也被抓住。

颜琴本打算送秦雨露到家就过来,殷华章让颜琴回去吃饭,一起商量。

两处离得很近,步行十分钟的距离,这边近几年正在开发,周围是鳞次栉比的大厦,十字路口拐过来才看见一片低矮的居民楼,秦雨露跟在颜琴后面直奔最里面一栋。

颜琴掏出钥匙开门,门里传来几道说话声,两男一女正往桌上端菜,个子齐胸口的小姑娘分发碗筷。

秦雨露扫了一圈,七八十平的房子收拾得很干净,餐厅和客厅连通,窗户很大,整个房子看起来宽敞又亮堂。圆桌上十菜一汤摆得满满的,人没她想象中多,全是年轻面孔,心中局促烟消云散。

听见声响,一个瘦瘦高高的男孩率先转过头,被那漂亮面庞惊艳到,腼腆地点点头,接过她手上的袋子。颜明路和另一个略黑的男生一前一后从厨房出来,转头看到她,眼底一抹喜色,“来了?”

秦雨露点头,很快被颜琴拉着在桌边坐下,“正好,我走的时候还有两个菜没炒完,现在正吃。”

她抬起头,脸上是掩饰不住的意外。

颜琴自豪地笑,“没想到吧,饭是他做的,我负责打下手。”

略黑的那个男生拍着颜明路后背,打趣道:“以后谁嫁给你指定享福!”

颜明路抿唇淡笑,介绍那两男一女:“我发小,幼儿园到初中都是同学,李书哲,魏铭,赵敏。”

“秦雨露,我朋友,也是——高中同学。”

听到后面那几人面露讶色,不经意间打量着秦雨露,眼底有好奇也有艳羡。

赵敏同为女生,眼神直白得不加掩饰,坐在她旁边粲然一笑,“你长得很好看!”

秦雨露白皙脸颊染上粉红,“你也很好看,又瘦又高,像模特一样。”

魏铭“扑哧”笑出声,转头跟李书哲会心一笑,被赵敏恶狠狠瞪了一眼。

“我妹妹,许明月。明月,叫姐姐。”

小姑娘眼睛圆溜溜的,低低叫了声“姐姐”。

颜琴忙着给秦雨露夹菜,颜明路瞥了眼瘪着嘴的小姑娘,夹了个鸡腿放她碗里。

许明月依旧闷闷不乐,心里忐忑,她听颜琴说了,知道秦雨露是老师,还知道颜琴打算把自己转到她工作的地方。

果然,没吃一会儿颜琴就开始问那个学校的情况,从一个班有多少人问到了学校校长。

许明月转学后接着读二年级,不免要问到二年级的老师配置,颜琴问有没有哪个班年轻老师多一些,而后讪讪说起许明月转学原因。

许父出车祸去世后,许明月受惊,有一阵始终不讲话,颜琴去寺里给她求了个佛牌,用红绳串起挂在胸前,后来她慢慢开口,佛牌也一戴好几年。

今年秋天许明月升二年级,换了个年纪大些的班主任,那女人古板刻薄,好几回讽刺她戴首饰爱美装俏,非要她取下,许明月不肯,有一回当着全班学生的面数落她,把许明月骂哭了。

那天过后许明月死活不肯上学,颜琴好说歹说劝了一阵,最后还是颜明路带着她去了趟学校,从此那女人再没说过什么,对许明月视而不见,许明月也不听她讲课,英语成绩甚至考过个位数。

颜琴提出换班,颜明路思忖后却打算直接转学,把许明月从街道小学转出去,到一个好点的学校。

“其实我们学校大部分老师都是年轻人。”

魏铭挑眉一笑,“那跟秦老师这样的呢?”

秦雨露怔住,“什么?”

颜明路一个眼刀扔过来,魏铭噤声,赵敏笑着碰碰她胳膊,“别理他,满嘴跑火车,没个正形。”

秦雨露恍然,抿唇笑着,“学校女老师也很多,但是她们是不是单身我就不知道了。”

魏铭没想到她这么说,眼里顿时多了几分兴味,“那秦老师是单身吗?”

桌上静了一瞬,对面有道目光落在身上,秦雨露拿起手边的果汁,遮掩住眼底的忐忑,“是啊!”

魏铭摇摇头,“秦老师这么漂亮竟然还是单身,那我找不到对象也说得过去。”

赵敏插冷刀:“从上高中到现在,你也就这几个月闲下来了吧?”

李书哲笑得身子一颤一颤的,颜明路也忍不住勾唇,颜琴忙张罗着大家吃菜。

秦雨露把学校招生办的电话给了颜琴,让她先问问转学手续要的资料,如果要去学校,她可以带颜琴过去。

席间魏铭说起自己的初中老师,那时在镇上念书,体育老师兼任男生宿管,他半夜偷偷打手电筒看漫画书,被发现后书被撕了,自己还被狠狠踹了两脚。

他用玩笑的口吻讲述这事,许明月听得入迷,咯咯笑完说:“魏铭哥,你好惨啊!”

赵敏看他一眼,忿忿道:“该。”

魏铭不服气,“我一没讲话二没吃东西,躲在被窝看漫画还有错了?”

看着两人要吵起来,李书哲连忙给魏铭盛了碗汤,“快喝,等会儿凉了。”

秦雨露听他们聊着幼时的事,陌生但有趣,尤其是听他们拌嘴,热闹又鲜活,好像一切都是没长大的模样,大家只用为一些毫不起眼的事情忧虑。

(十八)喜欢她吗

吃完饭后颜琴就走了,留秦雨露在家玩,大家帮忙收拾桌子,寿星留在厨房洗碗,许明月从房间拿出象棋铺在茶几上,“魏铭哥,玩两局呗!”

魏铭爽快答应,坐在她对面开始摆棋。

秦雨露饶有兴味地站在一旁观棋,明明是个八岁的小姑娘,言语行事间又带着超出这个年纪的成熟,连棋风都很少年老成。

当然了,她只是听李书哲在一旁如此评价的,因为她看不懂。

看了几盘秦雨露觉得无味,正要移步跟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的赵敏作伴,魏铭起身去厕所,转头招两人招招手,“快来替我下两把。”

赵敏哼了声,懒得搭理他,秦雨露摆手,“我不会下象棋。”

许明月灵动的眼睛望着她,“那姐姐你会下什么棋?”

秦雨露思索两秒,“五子棋算不算?”

许明月表情一言难尽,她原本有些怕秦雨露,但吃完饭下来总觉得她有时候懵懵的,像个小孩子。

赵敏和李书哲笑得拍腿,秦雨露见状,正要坐下的身子顿住,羞窘道:“我不会玩,换个人吧。”

身后传来一声轻笑,“你玩儿,我教你。”

肩上一重,秦雨露回头对上颜明路笑吟吟的脸,心头悸动,一双瑞凤眼不笑时像喜鹊尾巴,笑起来又如一弦弯月,少年气十足。

他推着她坐下,回手拉过一个圆凳,在她身侧坐了下来。

颜明路先带着她复原了棋盘,“这一排都是兵,这里依次是车马相士帅……”

许明月小手一挥,“姐姐我让你先!”

秦雨露没有拒绝,她这末流水平,就是这个八岁小妹妹让她几手她也全盘接受。

只是她低头目光打转儿,无处下手,犹豫半天,执起一枚往前走了一格,好歹也算是起步了嘛。

许明月抬手又落下,“吃!”

红子被吃了一枚,秦雨露连忙丢下小兵,返回刚刚入侵的黑子旁。

颜明路提醒:“马走日,象飞田。”

秦雨露灵光一闪,“吃!”

她误打误撞,竟也下得有模有样。许明月吃了她五枚棋,她吃了三枚,虽然落了下风,一时又绝不了。

刚走一着,小姑娘眉飞色舞,“将军!”

秦雨露懊悔,她没有注意到远处的威胁,眼看大局将定,正要随便走一步,耳后扑来一阵热气,“别动!”

浑身汗毛竖起,秦雨露定在原地,骨节分明的大手从身侧伸出来,点在棋盘上,“走这儿。”

她愣愣移过去,局面转危为安,许明月哼哼两声,转换攻势。

前两局秦雨露都输了,但她无比知足,还能苟延残喘这么久。许明月满脸嘚瑟,气势足得很,“再来一局!”

她乐得跟自己玩,秦雨露自当奉陪,笑笑应了。

第三局伊始,身侧那人就凑得近了些,热乎乎的胸膛时不时贴上背脊,秦雨露浑身僵直,反应迟钝。

颜明路当她受挫失了斗志,忍俊不禁,低声在她耳边教她,秦雨露心脏一下比一下重,失了心神,只好他怎么说她便怎么做。

许明月眼看败局已定,撅起嘴不乐意道:“哥你欺负人!你和姐姐两个大人欺负我一个小孩!”

恰逢魏铭从厕所出来,听说之后立马给许明月撑腰:“就是,这不公平!”

小姑娘眼睛滴溜一转,目光投向李书哲,“书哲哥,你做我的军师吧!”

魏铭不乐意了,“你怎么不喊我帮你?”

“你下得赢我哥吗?”

“那李书哲就下得赢?”

李书哲幽幽道:“比你强。”

就这样,变成了二对二,但秦雨露自认为只是执棋手,负责将颜明路的指令做出来。有李书哲坐镇,他每一着都很凌厉,非常不客气。

秦雨露时有反应不过来的情况,他便会捉着她的手落子,“不要往前,横着走。”

手背温热,长臂一展,他从后面环着她,距离太近,气氛都暧昧起来。

赵敏不知什么时候也凑过来看热闹,她和魏铭站在一旁交头接耳,两人眼神若有似无地扫过,相视一笑。

玩了两局,两方各赢一局,秦雨露起身,“不玩儿了,我不会玩儿。”

许明月和颜明路单独玩了一局,毋庸置疑的败局,但她不甘外还带着几分崇拜。

秦雨露问她:“你哥教的你下象棋?”

小姑娘摇头,神情黯然,“我跟我爸学的,他没事就爱下下象棋,我从小就学会了。”

秦雨露揉揉她的脑袋,“明月这么厉害啊!姐姐都不会下象棋。”

她不自觉地转换成老师身份,像是对班上那群小孩一样哄着他们,语气温柔,神情柔软。

许明月大度道:“下次你再来,我陪你玩儿五子棋。”

秦雨露哑然失笑,“好。”

颜明路今天晚班,趁白天把生日过了,于是下午大家也没久待,吃完饭坐了会儿便准备散场。

临走前许明月鼓起勇气拉住秦雨露的手,羞怯道:“姐姐,我能去你的班上吗?”

秦雨露怔住,笑着解释:“姐姐现在在教一年级,可能没有办法带你。”

许明月失落地点点头,“好吧。”

“哟,你行啊!什么时候的事儿,怎么不告诉我们?”

前面三人围着颜明路打趣,眼神从温声说话的女孩脸上一闪而过,露出耐人寻味的笑。

颜明路若无其事地推着他们出门,秦雨露跟着一起下了楼,他装了些饭菜,骑车把许明月送回了家。

快到家时,小姑娘叫他:“哥。“

“嗯?”

“你喜欢雨露姐姐吗?”

颜明路默了几秒,“小孩子别问那么多。”

她咯咯笑着,“我看出来了,你就是喜欢她!”

他没说话,脸上隐隐有笑意。

许明月头磕着他后背,自顾自说:“我也喜欢雨露姐姐!”

晚上上班前,颜明路正要把换下的衣服放进柜子里,兜里手机嗡嗡震了两下,是天气预警,冷空气过境,气温陡降。

他迟疑两秒,发了条短信出去:谢谢你的礼物。

秦雨露很快回复:我记得高中时很多人都在追,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他回:喜欢。刚好我没看到结局。

高中毕业时那套书只出了前两册,今年春天,最后一册出版。她按按手机,把那串号码存了下来。

(十九)世界末日

冬天到了。

天气越来越冷,秦雨露早上偷懒,用冷水洗脸,冰得牙齿打颤。

殷华章恢复得很好,可以扶着墙慢慢走路,秦雨露外婆宋清枝察觉出端倪,前段时间打电话过来试探,上周末秦雨露便回了趟老家探望她。

恰逢换季,回来她便去商场买了几身衣服,殷华章爽快买单。

她照了照镜子,上身浅色绒线衫,下身灰色毛呢裙下穿了条打底,出门前又从衣柜里拿出白色羊绒大衣套上。

穿上新衣服秦雨露神采飞扬去上班,结果好死不死,学校门口迎面遇上陈扬舟,两人站在原地呆滞了好几秒。

他穿了身灰色大衣,内搭白色毛衣。

乍眼一看,两人像是约好似的。

秦雨露神色如常打招呼,奈何周围的同事频频朝两人投来别有意味的暧昧笑容,门口保安更是直接:“哟!现在年轻人搞对象这么洋气!这叫什么……情侣装是吧?”

陈扬舟笑笑并不解释,她忙尴尬摆手,“不是不是,碰巧而已。”

市教育局今年元旦要举行文艺汇演,每个学校至少出一个节目,评优才有奖励,这事儿纯粹是个麻烦。年纪大些的老师根本指派不动,略有资历的要么借口照顾孩子没时间,要么就是教学任务重没精力。

实验小学的节目指标任务自然而然地落到了他们那几个实习老师头上,秦雨露、陈瑜、贺语、胡旭四人叫苦不迭。

秦雨露习惯早到,上课铃还没响,教室里人声鼎沸,她坐在讲台前,听着下面半大的小孩兴致勃勃地讲话。

一个男孩压低声音,神秘兮兮,“世界末日快到了你们知道吗?”

旁边同时发出一阵吸气声,七嘴八舌问道:“地球会爆炸?宇宙会毁灭吗?”

“那我们岂不是会死?”

随后又传来几声短促的尖叫,稚嫩的脸上满是惊恐。

第一排一个扎着双马尾的姑娘问她:“秦老师,你知道什么是世界末日吗?”

“我不知道。”

颜明路摇头,不懂劳什子的世界末日。

许明月打电话来说自己有些感冒,颜明路昨天晚班,睡到下午三点,套上件毛衣去药店买了些药送过去。

“那你后天来接我放学吧。”小姑娘鼻头红红的,语气央求,很是可怜。

“怎么了?很难受吗?”

“不是,我要留下排练节目,不敢一个人回家。世界末日到了,我们会被抓走的。”

颜明路无可奈何,答应了周五来接她。

玛雅历法中,世界文明共有五次毁灭和重生周期,即“太阳纪”。而2012年12月21日,人类将走向一个纪元的终点,也就是玛雅预言中的“世界末日”。

距离这个日子仅有半月,末日在一天天临近,谁也不知道世界是不是会真的消亡,大家口口相传,神情凝重,目光所及尽是萧索景象,切切实实被恐怖阴云笼罩着。

秦雨露把从学生那里听到的话说给了殷华章听,殷华章嗤之以鼻,“现在网络发展迅速,总有人编造些谣言夺人眼球。”

“你不信?”

“信不信能怎样?就算世界末日了,那末日前就不过了?”

秦雨露撇撇嘴,默不作声。

“最近没事就刷刷题,科目一很好过。”

“我忙着准备节目呢。”

“离寒假还有一个半月,有的是时间,你寒假前一定要考过。”

“知道了。”

大街上人人都在讨论世界末日,超市人满为患,难免草木皆兵,殷华章也屯了些米面水,秦雨露正欲笑话她,谁知她做了件更令人瞠目结舌的事——她要在12月22那天请客吃饭。

生病住院时有同事朋友送礼探望,出院后得知消息来家里探望的也有些。现在身体状况不错,殷华章想请大家吃饭。

秦雨露对于她选的日子颇有微词,殷华章浑不在意,“要是21号那天世界末日,那大家就一起奔赴死亡,饭也不用吃了,要不是,那22号正好庆祝大家都活着,多喜庆的日子。”

秦雨露竟被她说服,无言以对。

殷华章特意嘱咐颜琴,要颜明路务必过来吃饭,若是没有时间,下次休假来家里吃。

半个月就这么战战兢兢地过去了,大家却不再恐慌,因为2012年12月22日,太阳依旧照常升起。

秦雨露特意穿了条针织长裙,瀑布般长发披在肩头,美得挪不开眼。她陪殷华章等在饭店门口,直到宴席散了,也没见到那人。

颜琴带着许明月来的,小姑娘在生人面前很是羞怯,不怎么说话,只在进门时冲她咧了咧嘴。

“连上两天夜班,昨天冬至想跟我女朋友一起吃火锅没成,明天休息,正好她周末放假,结果我又跑那么远……”

宁中则接到通知时也不管时间多晚,埋头给女朋友发了长长一段道歉短信,颜明路起初觉得腻歪,不知想起什么,不禁摇头笑了笑。

昨天是令人心惶惶的世界末日,他上晚班,夜幕降临后气温陡降,坐在车厢里看着漆黑中飞速划过的点点亮光,心里莫名空荡。

脑子里不时想起许明月曾说的关于世界末日的幼稚言论,陡生假设:万一是真的呢?也许下一刻地动山摇,天旋地转,周围一片混乱,人们尖叫乱窜,他能不能在失去意识前见到想见的人呢。

手中捏着手机无意识按着,竟已调出联系人,他怔然,快速按灭屏幕放进了口袋里。

好在世界末日并没有来临,他依旧在上班,一成不变的忙碌。

颜琴提过殷华章今天回请吃饭,特意要他过去,但很不巧,他是夜班。

凌晨三点十八分,一名脑肿瘤病人情况恶化,家属同医院商量后决定转去北京。

天际泛起鱼肚白时,刘义受不了了,就近下了高速。服务区便利店灯火通明,病人家属去了卫生间,宁中则烟抽完了,指着玻璃柜又拿了包。

冷风萧索,颜明路一个激灵,裹紧黑色制服外套,刘义和宁中则站在身后不远处吞云吐雾。

两人聊了两句,刘义说急救司机走了两三个,原本就紧张的人员更加短缺,宁中则摇摇头,尽在不言中。

抽完两根刘义才精神,快步上车,他回头冲颜明路说:“年轻人学得快,你考个驾照,以后机会多些。”

宁中则笑说:“要考虑攒老婆本了!”

(二十)我只在乎你

从北京回来后颜明路休了两天假,颜琴有事,接送许明月的任务又落到了他头上。最近文艺汇演要彩排,放学后他得去文化广场接人。

天黑透了,广场空旷寂静,他敞着羽绒服步履匆匆,最里侧的露天舞台旁支起一块巨大的屏幕,清晰地放大了台上整齐舞蹈的娇小身影。

目光逡巡一圈,小姑娘们统一穿着蓝绿色的表演服装,头发盘在头顶,脸上是夸张的彩色妆容,找到许明月颇费了一番功夫。

一曲结束,一个女人走上台,宣布彩排结束,声音通过话筒传到远处,旁边等着的家长们纷纷走近。

颜明路等了会儿,人少了些才迈步上前,许明月见到他脸上立即露出欣喜神色,她挥挥手,“哥!我在这儿!”

颜明路看她一眼,跟老师打完招呼,这才带着她离开。他扫了眼她手上的羽绒外套,“赶紧穿上,别冻感冒了。”

许明月不情不愿地套上,“我里面穿的有保暖衣。”

“那也穿上。”

“你还没说好不好看呢。”

颜明路低头瞥见她撅着的嘴,“好看。”

许明月等他打着火,抓着他衣摆轻快地蹿上了后座,刚驶出去不远,她故弄玄虚道:“哥,你知道我看见了谁吗?”

颜明路随口道:“谁?”

“雨露姐姐!”

他降下车速,“什么?”

许明月扯着嗓门喊:“雨露姐姐啊!今天排练时我看到她了!她好像也要表演节目,要唱歌!”

颜明路不禁勾起唇角,“唱什么?”

小脑袋在背后蹭了蹭,“我不知道,我去的时候她正要走。”

秦雨露一个头两个大,负责文艺宣传的老师商量后决定实验小学出两个节目,和陈瑜贺语几个绞尽脑汁凑了个小品,结果排完上报就被学校给否了。

李老师建议她们年轻人搞个舞蹈唱跳,秦雨露尝试后险些崴了脚,不得不放弃,正庆幸呢,又被叫到了另一个教室。

推开门看到陈扬舟时她愕然,李老师自顾自说,让两人搭档唱歌。之前练习舞蹈时她听秦雨露唱过几句,是不同于平常讲话的柔和妩媚,很有90年代歌星的味道。

李老师说学校的另一个节目是几个年轻老师准备唱歌,不巧一个感冒,另一个嗓音条件没有她合适,正好两边交换。

两人面面相觑,陈扬舟无奈摊手,脸上却带着笑意。

李老师隐隐听说过两人的事,灵机一动,建议两人选首男女对唱的情歌,郎才女貌,肯定很出彩。

31号那天,天阴沉沉的,北风呼啸,看起来像是要下雪了。

颜明路夜班结束,骑车去了文化广场,等许明月表演结束好送她回家。

到时快八点,文艺汇演进行了一半,五彩斑斓的露天舞台前围得水泄不通,人头耸动,有校领导,也有凑热闹的路人,小孩大叫大笑往人堆里钻。

他远远就听见鼓噪的音乐,咚咚敲在心上,震得浑身发麻,台上五人穿着锡箔外套,跳着整齐划一的流行舞。

他没凑近,记得许明月说过,她们是第13个节目,还要个20分钟。

主持人正在台上抑扬顿挫地讲着串词,这么冷的天却赤着双臂,蓝色礼裙也只到膝下,身旁穿着西装的男搭档接过话头,她松口气,却忍不住打了个冷战。

再眨眼,台上已经没人了,灯光切换成朦胧的淡紫色,悠扬前奏响起,一男一女分别从两边上台。

女声甫开口,颜明路便听出这首歌,只是声音有些熟悉,轮廓身形也很眼熟,他走近几步,凭借身高站在人群后方,眼睛眯起,在看清她的脸时,眼皮跳了下。

旁边的大屏幕随之拉近,标致的面庞放大出现,明眸皓齿,引得台下一阵尖叫呼喝。

她穿了件白色长裙,不掩单薄,头发卷成大波浪,成熟妩媚,步子很缓慢,他盯了好几秒才发现她穿的是双高跟鞋。

温润男声响起,台下更是喧闹,在他转头含情脉脉地望着女生时,起哄声达到高潮,一片沸腾。

颜明路眉头紧蹙,眼看两人越走越近,一起唱着“任时光匆匆流去,我只在乎你”时,脸色沉了下去。

前面几个小孩捂着嘴嘻嘻笑个不停,每当台上两人靠得近些,他们便惊叹起哄。

”他俩肯定在谈恋爱!你看看陈老师笑得多开心!”

陈老师,上次她班上那群小孩说的就是他吧。

颜明路转身,寻了个人少的角落静静站着,眼神不受控制地落在台上。一曲终毕,两人鞠躬,台下掌声雷动,为婉转的歌声,也为眼前这美好的画面叫好。

陈扬舟走在前,回身抬手正欲扶她,秦雨露双手提着裙摆,似是腾不出手。他收回手,快步下台,秦雨露落后几步,埋头看路,忽地身上一重,他去而复返,拿着件黑色大衣披到了她肩上。

“谢谢陈老师,你自己穿吧,我有外套。”

“没事,我不冷。”

身后又传来起哄声,秦雨露头皮发麻,忙抬手扯下递了回去,“陈老师要是冻感冒了我罪过就大了。”

进到后台,李老师笑得嘴都合不拢,赶忙迎上来,“我就说你俩这节目反响肯定好!就是默契不够,好几回扬舟看你你都没看他!”

秦雨露故作惊讶,“是吗?我不知道啊!”

又听她夸了几句,秦雨露嗯嗯点头,搓着胳膊往里走,贺语陈瑜她们节目靠前,早已换上厚衣服,见她过来,拿起椅子上的外套递过去。

陈扬舟跟了过来,见她并不热络,聊了几句就走了。

陈瑜笑她:“这下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贺语摇头,“李老师也够八卦的,看热闹不嫌事大,让你俩表演节目就是,偏偏挑这么首歌。”

秦雨露云淡风轻,“管他的,反正我现在是大功告成了。”

坐着聊了会儿,几人跟李老师打了个招呼,拿好东西准备离开,陈瑜提议去吃火锅,“正好跨年!”

秦雨露摆摆手,“你们去吧,我想歇歇,明天晚上还有同学聚会呢。”

从侧门绕过舞台,余光瞥见个挺拔背影,有些眼熟,秦雨露裹紧身上的羽绒服,再扭头寻过去,人头攒动,看不见了。

(二十一)同学聚会

“哥,我跳得好吧?”

“嗯。”

隔了两个节目才到许明月,他心头憋闷着一口气,没注意她什么时候下来的。

“我刚刚在台下看到雨露姐姐了!”小姑娘兴奋得很,摇摇他胳膊,“你看到了吗?”

颜明路淡淡道:“看到了。”

“雨露姐姐好漂亮啊!像个仙女,和她一起上台唱歌的是她男朋友吗?”

回忆起下台后那人为她体贴披衣的场景,颜明路拧着眉,“不知道。”

小姑娘一副了然的表情,“我感觉像是!”

他斜眼睨着她,脸色难看,“小孩子别瞎说,有你什么事儿。”

许明月“嘁”了声,“你心情不好?”

“没有。”

“撒谎。”

他不再说话,许明月也懒得理他,抬腿跨上车,一路无言。

送许明月到家,颜琴留他,“你还没吃晚饭吧?今天你殷姨想喝玉米山药排骨汤,自己炖了好大一锅,还让我带回来不少,给你们热热。”

颜明路眸色一黯,“不用了,我不想喝汤。”

默了两秒,他问:“殷姨好了?”

颜琴点头,“能下地走路了,就是比较慢,估计再过个把星期我就不用过去了。”

又坐了几分钟,颜明路看了眼时间,“明天还要上班,我先回去了。”

秦雨露一觉睡到了十一点,窗户上结了层霜,她缩在温暖的被窝里不肯出来。

门被笃笃敲响,“出来吃饭。”

秦雨露蓬乱着头发坐在桌旁边喝汤边发呆,殷华章瞟了她一眼,“晚上去哪儿吃饭?”

秦雨露愣怔两秒,回忆了下上周接到的电话内容,“就在远安一中外面那条街上,那家铜锅涮肉。”

“少喝酒,别太晚回来。”

秦雨露点头,夹起一块排骨,听她问:“有衣服穿吗?”

“有啊,前段时间不是才去商场?”

“那你好好打扮一下,别丢人。”

秦雨露不满,“我怎么丢人了?”

“高中同学许久不见,要给人家留个好印象,以后说不定来往就多了。”

她不接话,“快到期末考试了,我要去备复习课,还要出期末卷子。”

殷华章“哦”了声,“那我不打扰你。”

下午六点半,秦雨露穿了件深色连衣裙,套上羽绒外套就出了门,冷风像刀子似的刮过脸颊,刺刺地疼。

这里距离远安一中不远,打车十分钟就到,她下车穿过马路,抬头望着发着白光的招牌,循着指示牌上了二楼。

二楼摆着六七张原木桌椅,已坐满三四张,瞧见她进来,大家的目光投过来,有惊艳也有垂涎。

靠近她那桌的一个黄毛爆炸头笑道:“哟,英语课代表!变成大美女我都不敢认了!”秦雨露辨了几秒才认出那是班上那个胖子金明,瘦了不少,面相刻薄许多。

“人家现在可是老师!你说话放尊重点!”另一桌一个留着厚重刘海戴眼镜的瘦弱男生刘伟笑骂道。

一阵哄笑,秦雨露微笑着越过他们往别桌走。

“秦雨露,坐这儿!”烫着卷发画着浓妆的靳嘉朝她招手,那时两人是一组,当过一段时间的同桌。

秦雨露笑笑,在她旁边坐了下来,同身边的同学打招呼。大家继续聊得热火朝天,陆陆续续有人进来,二楼很快就坐满了。

数学老师和班主任一前一后入席,大家纷纷让座,笑闹一阵后准备开饭,铜锅咕嘟咕嘟冒泡,热气夹着香气袅袅飘起。

见班主任杜海端起杯果汁站起身,班长魏浩然忙倒杯白酒递过去。

杜海摆手,“我年纪大了,去年检查出高血压,不敢喝酒。”

他清清嗓子,“毕业后大家各奔东西,人凑不齐也没聚过,这么几年不见,变化大得我险些认不出来,来,我敬大家一杯!感念你们还惦记着我这个老头子!”

大家哈哈大笑,纷纷举起杯。

数学老师刘莉人到中年,容易感伤,说着说着竟然哭了出来。女生赶紧低头,从包里掏出卫生纸递过去,几个胆大圆滑的男生忙开玩笑打岔。

秦雨露心情也很特别,这是高中毕业后四年来第一次参加同学聚会,她本不爱参加这种活动,但班长打电话时反复强调说有好些个老师也参加,让她有空务必来聚聚。

她时不时打量着周围人,大家脱掉校服,做着各种成熟的装扮,连面孔都变得不一样,越来越令人讨厌。她也就埋头吃东西,只听,很少说。

“你要结婚了?”

正在涮肉,靳嘉和后面那桌的人闲聊,惊讶得音量都提高不少,不少人闻声转头。

一个留着披肩短发的姑娘羞涩笑笑,“我们高中毕业后就在一起了,今年大学毕业,刚好结婚。”

她听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男方就是班上的体育委员,不禁咂舌,那时不太和周围人打交道,一心只读圣贤书,这些八卦她都不了解。

打趣声此起彼伏,女生羞红了脸,男生端起酒杯站起身,不好意思地笑笑,邀请大家来年五一参加他们的婚礼。

身侧有人神神秘秘地压低声,靳嘉揽着她肩膀凑近听了一耳朵,说是班上那对人尽皆知的恩爱小情侣刚上大学就分了,男生劈腿,搞大了同校女生的肚子。

众人震惊,扭头找了一圈,果真没见那俩人现身。

吃到一半,杜海和刘莉又以茶代酒敬了大家就要起身离开,“隔壁10班也在附近举行同学聚会,毕竟都带过大家,我和你们刘老师也过去坐坐。”

大家表示谅解,说着客套话送走两位老师,无拘无束,气氛更加热烈。

聚餐也近尾声,金明提议转战KTV,部分人借口家里有事走了,大部分人同意继续,秦雨露被靳嘉挽着胳膊不好脱身,一行人浩浩荡荡下楼,进了路口对面的KTV。

“欸,秦雨露,你现在单身吗?”

秦雨露扭头看着贴在她胳膊上的靳嘉,点了点头,“是啊。”

“你大学没谈恋爱吗?”

“没有。”

“为什么没谈?”

“没遇到合适的。”

“你那时候留着短发独来独往,现在这么漂亮,应该有很多人追你吧?一个都没看上吗?”

秦雨露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靳嘉是和谁都合得来的性格,但热情下掩盖着不易察觉的探究,她不太舒服。

她扯唇笑笑,不欲作答。

(二十二)大冒险

KTV在三楼,有人在一楼等电梯,有人说说笑笑,顺着楼梯慢慢往上爬。

金明和刘伟等在门口,“房间开好了,3328大包房!”

服务生领着大家过去,分坐在长沙发上,蓝紫色灯光洒满包房角落,长桌上摆着几个果盘,装满酒的玻璃杯占去一半位置。

里侧有两台麻将桌,一呼百应,立刻就凑齐牌友。

秦雨露进门就坐在沙发角落,打算听大家会儿唱歌再借机提离开。

靳嘉坐在点歌机前点了好几首歌,身后有人喊她帮忙点歌,她爽快答应,过了会儿回头,“秦雨露,你想唱什么歌?”

秦雨露微笑着摆摆手,“你们唱吧,我不太会唱。”

她失望地“哦”了声,提高声音继续问其他人。

很快音乐声响起,靳嘉拿起话筒站在前面开始唱了起来,丝毫不扭捏,她声音尖细,唱起歌嗲嗲的,有几个男生笑着打趣,还有人吹了个响彻房间的流氓哨。

她平稳唱完,还脸不红心不跳地转头冲大家鞠躬,顺势把话筒递给刚刚开玩笑的其中一个男生,“来,我听听你唱得怎么样。”

那男生倒也不恼,接过话筒开始唱,哪怕跑调也不放在心上。

玩玩闹闹好半天,秦雨露挑了个时机正要开口,有人却先她一步,坐这边唱歌的人嫌无聊,提议玩些酒桌游戏,无非是划拳猜大小类的游戏。

靳嘉放下话筒,抱着秦雨露胳膊就拉了过去,见她手上拿着包,靳嘉讶异:“你要走了吗?”

秦雨露笑笑点头,“有点晚了,我想回家。”她搬出殷华章,“不然我妈要唠叨的。”

与靳嘉关系较好的女生周萌搭腔:“哎呀,你都这么大了,你妈还管那么紧吗?这才九点过一刻,再玩会儿吧,等会儿你妈打电话过来我们帮你说!”

桌角一道男声传来,看热闹不嫌事大,“放心,不管多晚我们都会送你到家的,乖乖女!”说完轻笑一声,其他几个男生连声附和。

扭头看去,他个子不算高,长相清秀,脑子里回想了下,才想起来这人是语文课代表展志鹏。

心里不爽,却不能表现在明面上,秦雨露扯唇淡笑,也在桌边坐了下来。

算起来有八个人,大家商量后决定玩数字炸弹,没什么难度,大家都能参与,只是惩罚略微改动,鉴于女生过半,又是年轻姑娘,踩到炸弹的不仅可以选择喝酒,也可以唱首歌,或者选择大冒险。

第一轮是展志鹏当裁判,他写了个数字,从他左手边第一人开始,依次说一个数字,他逐渐缩小炸弹范围,最后是个男生输了,果断罚了一杯酒。

大家越玩越熟练,气氛也格外热烈,麻将桌那边的人被吸引,也过来围观,金明和刘伟吵着要加入,大家热情更加高涨,很快半个小时就过去了。

又是一轮,范围缩小到确定的数字,秦雨露知道逃不过,只能念出来,伴随着周围喧闹的起哄声,她正要开口,刘伟忽然出声:“我们英语课代表平常懂事听话,要不大冒险一把?”

对上他戏谑的眼神,秦雨露脑中警报拉响,她脸上挂着笑,不想答应,正在比较喝酒和唱歌哪个更容易,金明又说:“课代表你放心,我们不会故意为难你的!就是惩罚总是喝酒唱歌也没意思,好歹冒个险吧。”

秦雨露在犹豫,她酒量不好,也就四杯啤酒的量,喝完走路都打转。唱歌?这对她来说有些私密,当众表演总觉羞耻,元旦汇演是不得不完成的任务,若有选择,她自是不想唱的。

一旁的靳嘉帮她解围,“那你先说说冒什么险?万一太过分那怎么办?”

展志鹏笑笑,“怎么会呢?好歹同班两年半,就是玩个游戏,肯定不能太过分。”

秦雨露看着他,问:“什么冒险?”

他沉吟几秒,“既然你家里人担心,要不你打个电话,找人送你回家?”

听起来还算能接受,秦雨露鬼使神差点了点头,“行。”

桌边人笑闹着,七嘴八舌提着建议,她这才明白过来,事情没这么简单。

有人问:“秦雨露,你想让谁来接你?”

“秦雨露有没有男朋友啊?让她男朋友过来呗!”

对上他们暧昧的眼神,秦雨露头皮发麻,一道尖细女声笑道:“我们秦雨露还是单身呢!或者你们中有谁愿意送美女回家?表现的时候到了,可要抓住机会啊!”

靳嘉声音刚落,几个男生都踊跃举手,“我我我!我愿意!”

周萌打趣说:“光你们愿意不行,那也要秦雨露愿意啊!”

秦雨露脸上的笑淡得快要看不见,她掏出手机,“我找朋友过来可以吧?”

“当然可以!”金明拍了下桌,“不过得是男——朋友,不过靳嘉说你单身,那来个男性朋友也行。”

打开通讯录,秦雨露从头往下翻,每个停留不到一秒就被跳过,联系人大多是同事或家长,朋友不多,贺语陈瑜是女生,胡旭同为实习生,但也没有那么熟。

快要到底,她想起刚刚略过的陈扬舟,坚决地否定了这个念头,倏地,熟悉的名字出现在眼前,周围人等不及了,出声催促,她生出一股冲动,拨了过去。

早晨到医院时,天还未大亮,颜明路去休息室换衣服,遇上宁中则哈欠连天地进来,“春困秋乏,夏燥冬眠,天冷得很,早上根本不想起,困死了!”

颜明路赞同地点头,“只能晚上早点睡了。”

谁料宁中则意味深长地笑笑,“昨天难得我女朋友放假来找我,我可舍不得浪费,想早睡也睡不了啊。”

颜明路神情凝滞,耳垂泛红,坐在椅子上不吭声。

宁中则换完衣服,在他对面坐了下来,目光却是不住地在他脸上打转,戏谑道:“你也没女朋友啊。”

颜明路不解,抬头回视。

宁中则指着自己的眼下示意他,“你看看你那黑眼圈,乌青乌青的,都快掉到脸中间了。”

颜明路愣了下,抬手蹭了下眼睑,又见他似笑非笑,打趣道:“昨晚偷牛去了?”

颜明路难为情地笑笑,“没有,就是没睡好。”

宁中则面上带笑,瞟了他一眼,没说什么。

(二十三)你能来接我吗

他何止是没睡好,根本就是没睡。

不知为何,身体上疲惫不堪,躺在床上脑子却格外清醒,各种纷杂思绪一齐涌了上来,心情沉闷郁结,辗转反侧不能眠。

早上五点才隐隐有睡意,眯了半个小时就听见楼下悉窣起床的动静,开窗关门声时起,又过没多久,大爷大妈在吵架,似乎是大爷昨天浇花把大妈晾的衣服弄湿了。

十二点多,出车回来正巧是午饭时间,刘义索性在离三医一条街远的老面馆停了车。老板见是熟人,不消多问径直进后厨,特意嘱咐要快。

面刚端上来,顾不上烫嘴,三人拿起筷子就往嘴里喂,三分钟就吃完了一碗面。果然,刚喊过老板付钱,对讲机就响了,他们赶紧出门跳上车。

忙了一上午,只能趁坐车上时打个盹儿,但只是杯水车薪。

下午两点不到,正是一天之中最困乏的时候,刘义和宁中则站在车旁抽烟,颜明路眼皮重得抬不起来,无奈寻下车,伸手讨烟抽。

宁中则讶异,“怎么想起来抽烟了?”

颜明路淡淡一笑,“困得很,抽根烟醒醒神。”

“你不会抽,呛得很。”

“没事,我试一下。”

刘义嘴里咬着烟,空出手掏兜,把烟和打火机递给他,“先小口吸。”

“谢谢义哥。”

颜明路接过,抽出根烟放在嘴里,外面有风,打火机按了三下才打着,烟终于被点燃,他吸了一小口,虽然早有准备,还是被呛得连连咳嗽。

看他涨红了脸,宁中则不禁笑出声,“义哥的烟太烈了,你初次抽肯定抽不惯。”

颜明路没作声,又试着吸了两口,喉咙依然是烟熏火燎的疼,但面上要淡定得多,淡淡白烟从鼻孔嘴角逸出。

刘义也笑笑看他一眼,“抽习惯了就好。”说罢最后吸了一口,把烟头捻灭丢在路边,“不过烟这东西,也没什么好抽的,上瘾了就不好。”记住网站不丢失:po18qb.com

颜明路垂眼,又逞强吸了两口,把还剩一半的烟捻灭丢进了垃圾桶。

终于熬到晚上,他回到家,饭都没吃,倒头就睡。睡得迷迷糊糊,枕边嗡嗡震动,尖锐铃声响彻房间。

他看都没看,接通后放在耳边,直到那道熟悉的柔和嗓音传了出来,“喂,你在忙吗?”

他脑袋昏昏沉沉,闻言清醒几分,声音低哑:“没有,怎么了?”

秦雨露耳朵酥酥麻麻,身边围着的人忽地一片闹哄哄,有人压低声笑道:“说啊,人有空呢!”

她胸腔热烫,接着说:“你能来接我吗?”

颜明路一愣,自是听到了她那边的嘈杂人声,掀开被子坐起身,“你在哪儿?”

“我在……。”

那边顿了两秒,似乎有人在旁提醒,说了个名字,还有哄笑声,她重复了遍。

颜明路眉头紧锁,她都不知道自己在哪儿?

“等我,马上过来。”

神色凛然,颜明路立刻下床翻出裤子套上,他话音刚落,那边起哄声忽地变大,暧昧笑声不绝于耳。

一道男声在那头喊道:“在3328包房!颜明路你可得抓紧,可别让秦雨露等久了,她等你送她回家呢!”

说完又是一阵别有意味的笑声,听得颜明路烦躁,动作又快了几分。

电话挂断,秦雨露坐在沙发上惴惴不安起来,刚刚听他那反应明明就是已经睡着了,却被她吵醒,还让人深夜出门接自己,她既难为情又意外。

他竟然就那么答应了。

无论如何秦雨露舒了口气,心里一阵熨帖,热流涌向四肢百骸,这才察觉出脸颊上的热意。

刚刚众人见她拨通的是颜明路的电话,个个露出惊愕神情,很快就被你一言我一语地拷问起来。

“你俩什么时候……怎么会有来往的?”

秦雨露敛了敛心神,微微笑道:“我们家里人认识,有事遇到的。”

众人八卦心起,没听到想听的,又想到别处,顿生探究欲望,“欸,那你知不知道他当年是怎么回事,怎么没上大学啊?”

秦雨露眸色一沉,摇头,“这些我不清楚,我妈也没跟我说过。”

大家失望,看来他们关系也没有想象中密切,异样的目光好不容易收起,又有人狐疑道:“我听10班说颜明路从志愿填报没去之后,也不跟班上同学联系了,几乎跟所有高中同学都断了联系。”

“他当年学习那么好,结果没上大学,估计怕我们瞧不起他吧。”

有人说了这么一句话,立刻有人咳嗽掩盖,身边人撞他胳膊示意他不该这么说,又抬头朝她看了一眼。

秦雨露无暇顾及他们的眼神,在听到前一句话时已然怔住,也是,他那么骄傲的人,曾经多么意气风发。

思绪翻飞,忆起他生日那天向朋友介绍她的场景,她恍然大悟。

她后悔给他打电话了。

十五分钟后,颜明路在KTV门口下车,丢下钱给司机便匆匆上了楼,不等电梯门完全打开,他便侧身跨了出来,一路张望,疾步走到包房门口,门里传来一阵歌声。

“真的想寂寞的时候有个伴,日子再忙也有人一起吃早餐……”

声音很熟悉,婉转柔和,悠悠荡荡,跟元旦那天听到的有些像,又很不同。

他轻轻推开门,内里气氛高昂,男男女女围坐在桌边玩游戏,角落沙发上坐着两三个女生凑在耳边聊天,里侧麻将桌上正哗啦啦洗牌,无人注意到门口的动静。

屋内开着空调,干燥闷热,许多人脱下外套堆在那张环形沙发上,角落空地上码了整整一片空玻璃杯,在五颜六色的灯光下折射出耀眼光芒。

秦雨露只穿着驼色修身连衣裙,匀称纤长的腿上穿了双麂皮长筒靴,大约是热,长发别在耳后,垂在胸前两侧。

窈窕身形伫立在屏幕前,她双手握着话筒,沉浸地唱着歌,眉目如画,整个人被粉紫色灯光所笼罩,如梦如幻。

“爱从不容许人三心两意,遇见浑然天成的交集,错过多可惜,如果我是真的决定付出我的心,能不能有人告诉他,别让我伤心……”

副歌朗朗上口,她随着节奏轻轻摇晃着身体,“每一次当爱在靠近,感觉他在紧紧地抱住你,他骚动你的心,遮住你的眼睛,又不让你知道去哪里……”

颜明路定定地看着她,看她眉头轻蹙又舒展,看她莹润的唇不断开合,心头怦然,咚咚震着胸腔,又鼓噪着耳膜,有一瞬,他觉得天旋地转。

(二十四)我来接秦雨露

有道女声试探着加入进来,颤着声低声跟唱,秦雨露转头向她投去鼓励的目光,不期然发现立在门口的那人,怔愣好半晌。

他穿着黑色夹克外套,宽松工装裤,胸口微微起伏,一手搭在门把手上,一手松松插进兜里,高大的身形透过狭窄门缝更显颀长,整个人立于暗处,如果不是那双眼睛,或许他仍将沉默隐藏下去。

那双眼一如既往地好看,幽深沉静,定定地看着她,多了些意味不明的东西。

秦雨露终于像被烫了般挪开目光,抬起话筒的手停在半空中,颤了下又放下去。

剩下那道飘得找不着调的歌声,那女生意识到,脸颊通红,立时不开口了,包间只余悠悠的伴奏。

大家见她们停下,以为唱完,纷纷拍手叫好,“原来我们英语课代表唱歌这么好听啊!”

有个女生认真道:“我觉得跟原唱有些像啊!”

“还有一段呢!秦雨露你接着唱完呗!别浪费啊!”一个男生指着屏幕上仍在滚动的歌词大声喊了句。

也有人忙帮她说话,“秦雨露帮湛清了唱那么多,剩下的让她自己唱呗。”

就在秦雨露挂断电话等待颜明路过来的那段时间里,她说不想玩了要退出游戏,那群人心知刚刚非要她打电话叫个男的来接她已是过火,也没有坚持,随她去了。

起身坐在靠近门口的沙发角落,心跳渐渐加快,期待又不安,正愣愣出神,包间正中的长桌边忽地发出一阵起哄笑闹声。

她瞥了一眼,料定是有人踩中炸弹要受惩罚了,听了几句,输的那人不肯喝酒,又有她这个前车之鉴,生怕大冒险闹得过分,只好选择唱歌。

人群中有个女生慢慢走到前面,扭扭捏捏不肯开口,有人在下面喊了几声加油,她颤抖着把话筒举到嘴边,仍旧没出声,眼看歌都过了一半,大家渐渐不耐烦起来,不时出声催促。

秦雨露看了看那个僵在原地的女生,沉着脸起身,“话筒呢?我跟湛清一起唱吧。”

有人冲她扬眉一笑,“哟!秦雨露你可真仗义啊!”

旁边一人笑着拍手,“正好,还没听过秦雨露唱歌呢,今天可有耳福了!”

靳嘉低头在桌上搜寻,终于从散落的扑克牌里摸出支话筒递过去,笑说:“我们雨露就是人美心善!”

秦雨露笑笑,接过话筒走向屏幕前的空处,跟湛清肩并肩站在一起,“这首歌快完了,我们唱下一首吧。”

湛清紧绷着脸,闻言呆愣地点头,一副听之任之的样子。

湛清性格内敛软弱,寡言少语,秦雨露高二有学期跟她分到一个组,深有体会。天意弄人,看起来最不适合当组长的人偏偏抽中了,而组里恰巧有两个顽劣的男生,自习聊天、作业不交,以湛清温吞的性子根本无可奈何。后来秦雨露跟她做同桌,假借传话的名义,实则替她发号施令,暗中帮了不少忙。

一开始秦雨露也不太喜欢湛清这种性格,但后来发现,她这种人话是少,但做的比说的多,会在她没空吃饭时帮忙带饭,也会在她身体不舒服时替她做值日。

今天见她被架在台上下不来,秦雨露于心不忍,也实在讨厌那群人的嘴脸,便去替她解围。

湛清感激的心溢于言表,鼓足勇气才敢在副歌时低低跟唱,看着秦雨露游刃有余的模样,她不是不羡慕的。

“没几句了,就到这儿吧。”秦雨露放下话筒,从衣服堆里翻出自己的套上,拿起沙发上的包,“时间太晚了,我得回家,先走了。”

金明忙“诶诶”叫住她,“这就走了,不是说打电话让男朋友来接么?颜明路人呢?”

听到那三个字她瞳孔瞬间变大,热血直往头上涌,背地里被误会调侃是一回事,关键当事人就在门外,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打着他女朋友的旗号招摇撞骗呢。

秦雨露僵着身子不敢回头,硬着头皮点点头,面不改色地说:“他在楼下等我。”

她私心不愿颜明路和他们碰面,更为了避免事情走向不可控制的局面,随口撒了个谎。

刘伟不满,不依不饶道:“既然来了那就让他上来啊,在楼下干嘛?这样谁知道他是不是真的来接你了。”

展志鹏推推鼻梁上的眼镜,笑着附和道:“就是,包间号都告诉他了,不敢上来啊?”

秦雨露懊悔又气愤,她真的不该答应他们劳什子的大冒险,这些人根本不懂什么是适可而止,高中的顽劣姑且可以当作年纪小不成熟,如今还这般得寸进尺那就是坏。

她只希望门外的人根本没听见他们说什么。

细眉紧蹙,“骗你们干嘛?我说他来接我了他就是来了!”

倏地一道细微声响,门被推开,挺拔的身影从暗处走出,俊朗面容暴露在暧昧灯光下,轮廓清晰深邃,冷峻又凌厉,迈步走来时掀起一阵风,沉闷燥热的房里陡增寒意。

包间众人的目光齐刷刷投向门口那个闯入者,或许是被他的气势吓到,一时都愣在原地,瞪大眼睛噤了声。

包房里安静得能听到空调运作的声音,颜明路率先打破沉默,“我来接秦雨露。”

他环视一圈,目光落在离秦雨露最近的金明身上,只见那胖子悻悻收回手中的酒杯,嗫嚅道;“哦哦,好的。”

原本想的是如果见不到颜明路人,那就让秦雨露喝一杯酒再放她走,此时对上颜明路犀利尖锐的眼神,他不禁背后一凉,心虚地举起杯子自己喝了一口。

展志鹏又挂上笑,起身站在桌边,“来都来了,一起坐会儿喝两杯?”

秦雨露心里翻了个白眼,不明白这人为什么总是在笑,但有几个笑容是发自内心的,或许只有他自己清楚。

左手被一团热意包裹,酥酥麻麻的电流到达四肢百骸,胳膊上的汗毛根根树立。

她低头看去,颜明路伸手拉住她的,他的手很大,手掌宽阔,骨节修长,掌心有薄茧,结实有力,令人安心。

心脏在胸腔里砰砰跳动,越跳越快,越来越重,有什么正破土而出。

“不了,太晚了,我先带秦雨露回去了。”

(二十五)能站稳吗

他话一出,众人的目光从两人紧握的手上移到他们的脸,来回打量,眼神逐渐暧昧,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

金明伸出短粗的手指朝他们点了点,了然地笑道:“我就知道你俩之间指定有点什么,秦雨露你可真不够意思啊,好歹同班三年呢,跟我们还藏着掖着算怎么回事儿?”

说完朝不远处僵着脸的靳嘉发牢骚:“靳嘉,亏你跟秦雨露关系那么好,消息有误啊!好险玩笑就开过头了。”

靳嘉脸色更加难看,愤恨的眼神一闪而过,几不可见,她强挤出笑意,“谁知道呢。”

秦雨露急得张了张嘴,好像怎么说都不合适,手上一紧,她侧过脸看去,那人一脸云淡风轻,老神在在地又捏了捏她的手。

秦雨露会意,强憋着一口气,最终一声没吭,在其他人眼里,这就是被戳穿后的羞恼默认。

“咱们两个班的金童玉女在一起了,那也是一段佳话不是?这回没告诉我们,结婚的话可别忘了接咱班同学喝喜酒啊!”

余下人也起哄叫了几声,甚至连一向憨厚正经的体育委员也说:“我和李萱依五一结婚,你俩一起来呗,沾沾喜气!”

秦雨露眼皮一跳,一股热流从全身向头顶涌去,抬头瞟了颜明路一眼,他还是波澜不惊的模样,黝黑眼底甚至溢出淡淡笑意。

早知道金明油嘴滑舌,上学时就把各科老师逗得笑得合不拢嘴,只是轮到他跟自己说这些话,尽管不喜也不得不露出个笑。

学生时代的情谊修成正果无论在何时都为人津津乐道,尤其是身为同学,他们认为自己是见证者,见证了一段百转千回的爱情,兴致颇高,不肯放过一丁点看热闹的机会。

秦雨露深谙此道,她不愿跟他们纠缠,也就懒得解释,顺势应了声,转身跟颜明路一起离开。

展志鹏仍带着笑,在身后说:“以后有机会一起出来吃饭!”

她从鼻腔里低低应了声,不知是“嗯”还是“哼”,也不管他听没听见。

包房里很快恢复了热闹,有了新的谈资,大家七嘴八舌地谈论着刚刚还在场的两位主人公,寻找当初两人暗度陈仓的蛛丝马迹。

电梯去了楼上,好半天没下来,颜明路也懒得等,拉着她进了安全通道,楼道有些窄,只供一人同行,秦雨露顺势缩回了手,抬起手背蹭了蹭发热的脸颊,慢慢跟在后面下楼。

他垂眼看向手掌,手指轻轻动弹两下,手心似乎还残留着刚刚的触感,柔软温凉。

楼道有些暗,秦雨露垂头看着楼梯,一步一步走得仔细,他听到身后的动静,放慢脚步,两人一前一后隔着两三个台阶的距离。

“哎哟!”

一声惊呼,秦雨露脚下一滑,台阶没踩稳,整个人直直往下跌,重重地扑在他厚实的脊背。

后腰上横过来一只胳膊,紧紧地箍住,她堪堪稳住身形,手忙脚乱中一手环住他的脖子,一手拽着他的衣领。

鼻尖满是他的气息,她形容不出,不是香味,只是他身上的味道,踏实好闻。

楼道很安静,她屏气,压抑急促的呼吸,但是耳边全是咚咚心跳声,重得整个楼梯间都能听见。

腰上又多了一只手,他双手往后反环着她的腰,紧紧地把她压向他,“能站稳吗?”

前胸贴着他后背,紧绷坚硬的肌肉硌得她胸疼,她甚至能感受到他说话时胸腔的震动。

秦雨露声音很低:“能。”

闻言他缓缓卸了几分力,双臂松开,直到她双脚落地,感受到贴近后背的温软身躯与自己分开,这才收回手。

他沉声提醒:“楼道没灯,走慢点。”

秦雨露讪讪应了声,今天可真是丢脸丢大发了。

终于踏上平坦路面,她刚要把刚刚酝酿好的说辞说出口,一道声音幽幽传来:“不能喝酒就别喝,走路都走不稳。”

秦雨露脸上一热,“我哪有,脚滑而已。”见他不信,又补了句:“我就吃饭时喝了两杯。”

还是大家一起敬老师时喝的,自诩这两杯还喝不倒,加上她喝酒不上脸,看起来应该没什么,谁知道还是被他看出来了。

“估计你也就三杯倒。”

“才不是!我能喝四杯好吗!”

她立时炸了毛,满脸不服气。

颜明路原本原本有些不快,却忍不住被逗笑,故意道:“四杯?白的还是啤的?”

秦雨露收了声,弱弱道:“啤的。”

他哼笑一声,不知道的还以为她能喝四杯白的呢,气势倒是足得很。

两人出门过了马路,朝主干道走去,快十点半了,又是大冬天,路上的车都少了许多,不太好打车。

秦雨露从出来就瑟缩着身子,一阵寒风吹过,不禁打了个冷战。她瞥了眼只穿着夹克的人,疑惑道:“你穿这么少,不冷吗?”

颜明路嘴角噙着笑,转头睨着她,“我体质好,不怕冷。”

秦雨露嘴角扬起,调转话题正色道:“今天真的谢谢你了,也给你添了很多麻烦,他们刚刚说的话你别放在心上。”

颜明路陡生逗她的心思,脸上带着不正经的笑,黑沉双眸定定地望着她,声音低沉:“哪句话?”

秦雨露被那深邃的眼神吸住,挪不开眼,气氛越来越暧昧,心底升起令人心悸的不安。

不远处传来一阵喧哗,两人不约而同转头错开眼神,秦雨露轻轻吐了几口气,竟有些感激他们的出现。

直到那行人直奔两人走来,秦雨露心里掀起一阵惊涛骇浪,直呼坏了。

她认得打头那人,胡一鸣,隔壁十班班长。

“颜明路?还真是你啊!我以为看错了呢。”胡一鸣又惊又喜地盯着眼前人,难以置信。

两个年轻男人忙凑上前,激动地说:“毕业这么多年都不跟我们联系,没想到在大街上遇见了!”

其中一个狠狠拍了他后背一掌,“给你打那么多电话都不接!怎么都联系不上你人,有你这样当兄弟的吗?”

颜明路扯起唇角,笑意浅淡疏离,“都过去多久的事儿了,再提没意思啊!”

秦雨露站在一旁,心里五味杂陈,这些人她叫不出名字,但很眼熟,都是颜明路高中时关系不错的同学。

(二十六)自甘堕落

胡一鸣拍拍那人胳膊,“行了,不提过去了,那说说现在呗,你现在怎么样?听梁靖宇说你在医院工作?”

颜明路一脸漠然,点点头,“对。”

他不欲多说,周洋却紧追不放,“听说是在120,工作强度很大吧?”

他还是那副表情,没有一丝波动,“还好。”

“听说你干了两年多了,就打算一直这样混下去?”说完目光朝秦雨露看来,“抬担架那么累,趁年轻你还能熬几年,但不能干一辈子,以后结婚生孩子呢?你得为家里人考虑考虑啊!”

他的轻视之意在场的没人听不出来,秦雨露心惊肉跳,她向来害怕吵架,哪怕只是旁观者她也觉得尴尬不自在。

小心翼翼瞟了一眼,颜明路脸色冷若冰霜,似乎下一秒怒极了就要发火,但很快,他便恢复到那副不温不火的样子,置若罔闻。

周洋一拳打到了棉花上,气馁又愤懑,看着秦雨露话却是冲他说:“你问没问过人家小姑娘愿不愿意过那样的日子?没房没车,天天忙得人也见不着,一个月能挣多少钱?”

锋利眼风扫来,他冷声道:“跟你有什么关系?”

周洋早已默认秦雨露跟颜明路的关系,如今见他终于有反应,对他的话也不恼,更是确信自己心中的猜测,决心要以秦雨露为切入口。

他盯着秦雨露,打量好半天,狐疑地说:“我是不是见过你?看起来挺眼熟。”

秦雨露对于这种误会已经习以为常,也不解释,反正以后没什么来往,见他这么问,也只是微微笑着,模糊道:“可能吧。”

周洋见她反应平平淡淡,也不自讨没趣,收回目光看着颜明路,继续道:“我们今天在何叔饭馆里吃饭你知道吧?给你发了短信你没回,也不知道那个手机号你有没有继续用。梁靖宇刚刚还说,他让你去他家的公司上班,你没答应。”

秦雨露难掩讶异,抬头看了他一眼,又转头看向颜明路,他抿唇敛眉,一言不发地立在那儿,高大笔直,像是一棵松,清寂又孤傲,拒人于千里之外。

见他迟迟不出声,周洋忍不住催促:“别不说话啊,当时还说以后一起开公司,我们写代码你找bug呢!我和宋以恒毕业就去梁靖宇那儿了,就等你了!”

颜明路腮帮子一紧,淡定的表情终于有了裂痕,几人满怀期待地等他的回应,却见他抬手插进兜里,一副吊儿郎当不放在心上的模样,“说完了?那我们先走了。”

周洋看他那副样子就气不打一处来,“颜明路,我不懂你为什么要自甘堕落!”

颜明路瞬间脸色黑沉,浑身散发着戾气,黑沉的眼睛死死盯着他。

胡一鸣忙打圆场,拉着周洋的胳膊怕他冲动,一旁的宋以恒见状终于出声:“颜明路,你别怪周洋,他是觉得你不该这样。”

顿了顿,宋以恒轻叹一口气,“你回去再考虑考虑吧,我们没换号,有事打电话。”说罢两人拽着周洋回去了。

颜明路没作声,秦雨露静静站在一旁,只见他背脊依旧挺拔,脑袋却低垂着,弯曲的后脖颈骨头突起,敞开了全部的脆弱,察觉到她的视线,他抬起头,掀起眼皮朝她懒懒一笑。

那浑不在意的样子,跟她上次在医院外见到的很相似,只是此时多了几分颓然。

她骇然,心里一阵莫名的荒芜。

一辆出租车在两人身边缓缓停下,秦雨露转头看了他一眼,颜明路淡淡一笑,“上车啊,愣着干嘛?”

她拉开后车门钻进去,正要往另一侧挪挪,却听见关车门的响声,扭头望去,只见单薄的背影窝进了副驾驶座,她动作一顿,心里空落落的,双手抱臂倚在车玻璃上发呆。

司机问去哪儿了,没人回答,秦雨露愣了两秒才报出西江苑的地址,明天后天放假,她在家住。

她侧头看着前窗玻璃,仪表盘发出淡淡光亮,隐隐映出副驾那人的脸,只是看不清晰,既然他不出声,她便不问。

路上车不多,司机开得又快又稳,安静的车厢里只听见车轮摩擦过地面的声音,后视镜里反射出后面车辆的车灯,有些刺眼,很快又看不见了。

出租车拐弯了,没多久就停在路边,“到了。”

秦雨露讷讷回过神,甚至想一直坐下去不愿起身,她摁开挎包锁扣,前座的人已经从口袋里掏出钱递给司机。

颜明路下了车。

秦雨露推门下车,问他:“你怎么在这儿下?”

他抬抬下巴,“送你进去,也没几步路。”

小区里面黑漆漆的,不像路边还有路灯照明,借着楼栋里亮着的几户灯光,一路七拐八拐到了楼下。

“我到了,你回去吧。”

“嗯,我等你上楼。”

秦雨露走了几步,忽然又转身回来,“你什么时候有空我请你吃饭。”

颜明路嘴角上扬,“好,我等你电话。”

她噔噔上了楼,直到寂静中传来开门关门声,他才转身,闲庭散步朝家走。

经这么一遭,睡意全消,被窝早已凉透,他躺在床上,那些他看似漫不经心,左耳进右耳出的话此时一字不差地回荡在脑海中。

半年前他出车遇到梁靖宇,那时他正顶着大太阳在路边给中暑的患者做心肺复苏,热得满头大汗,而梁靖宇开车经过,发现他后连忙停车,等在一旁看他忙活,等他将人抬上救护车,他又开车跟着他们回了三医。

见他一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样子,颜明路趁空闲跟他聊了聊,那时梁靖宇就提过要他去家里公司上班的话。

颜明路好笑,那时他怎么回答的来着,“怎么?有什么东西还要抬的?”

梁靖宇气得要死,问他是不是除了抬担架抬杠就干不了别的。

他点头,理所当然地说自己除了会干体力活其他什么都不会。

结局当然是不欢而散。

其实他很感谢他们,明明知道梁靖宇是为自己着想,可他没法心安理得接受他的好意。

周洋和宋以恒按照当初的设想,在省会城市一流的大学读的计算机专业,而他已经与他们分道扬镳,再不能把高中时的玩笑话当真。

外面起风了,窗户哐哐作响,颜明路下床走到书桌旁,搬出落了灰的电脑主机,接上显示屏,折腾好半晌,成功开机,他坐在电脑桌前,双手噼里啪啦一顿敲,直到屏幕上密密麻麻全是乱码,又叉掉页面,关机,回床上躺下。

北风呼啸,像是人在哀嚎,他掀起被子蒙住头,不知什么时候迷迷糊糊睡着了。

(二十七)我从来没见过有人这样打字

秦雨露蹑手蹑脚进门,灯都没开,殷华章作息规律,估计这时梦都做了几个。

正摸黑走到房间门口,对面紧闭的房门蓦地被拉开,昏黄灯光倾泻而出,殷华章披着外套走了过来,把她上上下下打量一遍,“这都几点了?说是吃个饭,闹腾到这么晚。”

秦雨露惊讶地转过身,“这么晚了你还没睡?”

殷华章不快,“你人没回我敢睡么?”说完凑到她跟前吸吸鼻子,眉头紧蹙,“你喝酒了?”

“同学聚会,很久没见,难免喝两杯。”秦雨露讪讪笑笑,“你赶紧去睡吧,我去洗漱了。”

她一进房间立刻关上门,拉起衣领凑到鼻尖嗅了嗅,除了饭店的油烟味儿,酒味儿其实淡得几不可闻,不知一个两个怎么都跟狗鼻子似的。

洗完澡钻进被窝里,凉意侵袭,半分睡意也无,她便拥着棉被靠坐在床头,目光落在靠墙那台笨重的台式电脑,怔怔出神。

高一下学期,学校有计算机课程,那是她第一次接触到电脑,连开关机都是旁边的同学教的。

没多久殷华章就买了台电脑,放在了秦雨露的房间里。

房子是学校分配的教师公寓,面积不大,只有两个房间,殷华章觉得秦雨露乖巧听话,并不担心她乱来,也没限制过她使用电脑。

秦雨露也确实如此,除了学校作业需要,甚少打开电脑,更别说沉迷游戏。

上过半学期的计算机课,她已经掌握了基础的操作,只是打字的速度慢到令人咂舌,在机房上课时,周围同学见她一个指头一个指头地打字时,不约而同哄笑出声。

后来学校举行校园征文大赛,征文主题她已经忘记了,只记得自己为完成语文老师要求,胡乱扯瞎话写的的文章竟然被评选成优秀作文,要被刊登在校园网上。

大概是初秋,周日下午回学校上自习,她和其他获奖同学被语文老师叫到办公室,每人分坐在一张办公桌前,用老师的电脑把自己的作文录进去。

秦雨露坐的是隔壁十班英语老师的桌子,她战战兢兢打开电脑,不甚熟练地建立新文档,然后终于开始了漫长的折磨。

办公室没什么老师,周围充斥着噼里啪啦的打字声,她抬头环顾一周,其他人正坐在桌前专注地盯着电脑屏幕,手指翻飞,操作娴熟。

秦雨露处在其间格格不入,一个指头一个指头地笨拙打字,甚至每次动作前都要低头看着键盘寻找一番,速度慢得出奇。

过了好半天,有人出声问:“陈玮,你还有多少?我弄完了。”

那个叫陈玮的笑了声,“快了,还剩两段,等我五分钟!”

五分钟不到,两个女生便站起身,拿着作文手稿结伴回了教室。

秦雨露立时紧张起来,她看了看屏幕上那短短的两段文字,心中焦急,总想加快速度,偏偏忙中出错,埋头找了半天的键盘,结果不小心误触,输入法成了英文,中文里夹着一串字母,只好删了重新输入。

有同班同学想喊她一起走,她摇头说自己还没弄完,陆陆续续有同学完成,起身离开,她听着那些动静,愈加心急如焚。

“你还没搞完?”语文老师不知什么时候过来了,看了眼屏幕,不满地催促道:“你快点啊!一共就八百字的作文,一个小时了你才打了三百个字,磨磨蹭蹭的!耽误后面的课我可不管!”

秦雨露低声解释:“老师,我不太会打字……”

“都高中生了连打字都不会……就你一个了,赶紧的!“语文老师嘀咕两句,又催促两声,转身走了。

秦雨露扭头,真的就剩她一个了,深呼吸后一边默默安慰自己一边继续。

刚考完试的十班一阵吵闹,英语老师有事不在,上周五提前通知了课代表要小测试,谁知那不靠谱的课代表本人周洋趁此机会请假在家玩电脑。

作为同桌的颜明路被迫承担起临时课代表的职责,按时发下卷子督促大家完成,又在下课铃声响起时收上卷子,整理好送去老师办公室。

他一手夹起卷子,阔步走到办公室,正欲抬手敲门,探头见里面空无一人,索性收回手,大摇大摆直接进去。

谁料拐过弯,忽然发现英语老师的桌前坐着个瘦瘦的女生,蓝白校服在她身上显得格外宽大,留着齐下巴的短发,厚厚的刘海搭在额前,听见动静惊慌转头,像个偷玩电脑的初中生。

颜明路走近又看了她几眼,白皙光洁的脸上憋得通红,鼻子秀气笔挺,她有双灵动好看的眼睛,只是蒙着层水雾,似乎急得快哭出来。

有些眼熟,似乎是隔壁班的,但他不知道她叫什么。

“我还以为没人呢,”他把卷子放在桌上那沓练习册上,转头看了一圈,警惕道:“这不是毛灵老师的办公桌吗?你在这儿干嘛?”

他俯身看着电脑屏幕,挑了句一字一顿念了出来。

耳边是他青涩沉哑的声音,舌尖吐出的却是她那矫情晦涩的文字,秦雨露羞耻心爆棚,抬手盖着屏幕,急急喊道:“别念了!我录作文呢!”

颜明路侧头看她一眼,看起来挺内敛文静一人,嗓门倒不小,他散漫道:“你录呗,又没说不让你录。”

说罢站直身,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双手插进校裤口袋里,靠着椅背站在她后面,就是不走。

秦雨露如芒刺背,在他的注视下打字速度更慢了,甚至反应迟钝,看到那个字却想不起拼音,动作僵硬,浑身不自在。

她正要开口让他别站在后面看着,谁料他倒“扑哧”笑出声,幽幽道:“我从来没见过有人这样打字。”

秦雨露浑身的血液都涌上脸,心跳加快,回头瞪着他,恼羞成怒:“你没见过的多了,有你什么事儿?”

颜明路也不恼,点点头笑说:“确实,今天见到了。”

秦雨露回过头不再理他,她想动作快些,想证明自己,也想堵住他的嘴,手却不受控制地发抖,一个字打了半天就是不对,她气得再次扭头,“你能不能别站我后面看着!”

(二十八)崇拜我吗

“不能。”颜明路忍不住想逗她,“你这样得何年何月才能弄完?”

话音刚落,却见豆大的泪珠滚了下来,她迅速别过头,躲开他的视线。

要说的话被咽进肚子里,他慌了神,这怎么还把人惹哭了,手足无措,“你哭什么?”

秦雨露咬着唇不让自己哭出声,但肩膀还是因抽噎一颤一颤的,她盯着电脑屏幕,视线被泪水模糊,只看得见幽幽蓝光。

颜明路收起不正经的样子,手臂撑着椅背,悻悻道:“对不起,我开玩笑的,你别哭啊。”

他连声道歉,可眼前这人却没有止住的架势,只能在心底一遍遍暗骂自己嘴欠。

秦雨露抬起手臂蹭了把眼睛,瓮声瓮气道:“没事儿,你走吧,跟你没关系。”

她就是一时情绪决堤,焦急、委屈、羞愧一齐涌上心头,哭过就好了。

一只手忽地从后面伸出拿起了她的作文手稿,秦雨露反应不及,只听他说:“你还有多少?我帮你。”

下课铃声响了,第二节课也被她耽误过去,秦雨露惊慌不安,没犹豫就接受了他的提议。

颜明路见她答应,终于松口气,好歹有弥补的机会,拍了拍她肩膀,“起来让我。”

两人互换位置,秦雨露一抽一抽地站在他身后,他手很好看,指节修长,动作间手背上青筋凸显,灵活有力。

见他目光在手稿和屏幕上来来回回,根本没有低头看键盘,十指翻飞,键盘发出连续紧促的脆响,秦雨露只觉惊异。

她的字跟她的外表很不一样,流畅飘逸,他偶尔停顿辨认,实在认不出才偏头问她。

屏幕上密密麻麻的字很快就到了底,她不禁心生怀疑,担心他敷衍了事乱打一通,俯身凑近,一字一句检查着。

颜明路发觉她的意图,哼笑一声,“怎么样?没糊弄你吧。”

秦雨露讪讪地站直身,摸摸鼻子,“你好厉害。”

他笑笑,“回去多练练,慢慢就快了。”

没两分钟,他站起身,“好了。”

秦雨露惊得合不拢嘴,浏览确认好几遍才保存文档发了出去。

下午第三节课的预备铃响起,颜明路站起身,“我先走了。”

秦雨露眼眶微红,大概是刚哭过的原因,眼睛清澈透亮,此刻甚至闪着异样的光芒。记住网站不丢失:po1 8.liv e

他挑了挑眉,“崇拜我吗?”

秦雨露“嘁”了声,撇撇嘴,跟着他前后脚回了教室。

从那以后,秦雨露时常半夜从床上爬起来,偷偷摸摸打开电脑练习打字,有时学着他的样子不看键盘,但是敲出来的乱七八糟。

她也知道了他的名字,后来还听同学谈论起他和同学去参加全省中学生编程大赛,获得了高中组的二等奖。

脑子里没太清晰的概念,大概就是觉得他玩电脑很厉害。

秦雨露做了个梦,梦里他站在领奖台上,意气风发,戴着奖牌举着奖杯跟她嘚瑟:“崇拜我吧?”

她睡得昏昏沉沉,胃口也不佳,早饭只喝了几口粥就放下了。

殷华章坐在桌子对面,打听昨天的同学聚会有哪些人参加,拐着弯问有没有合得来的人,可以多联系联系。

秦雨露嘲讽地笑笑,没有应声,心里却想,没有意外的话,这应该是她最后一次参加同学聚会。

殷华章恢复得不错,在家闲不住,念叨着回学校上课,秦雨露不同意,“你那腿根本不能久站,上下楼梯也不方便,就别折腾了,刚好还有一个月放寒假,你就在家修养,等年初开学再去。”

殷华章不情不愿地答应了,打算把秦雨露外婆接过来住段时间,“以前接你外婆过来,她嫌你在外上学我上班,没人在家,她待着没意思,每次住个两三天就想回老家。”

秦雨露觉得挺好,殷华章现在不需要人照顾,正好能陪外婆。

吃完饭殷华章就往家里打了个电话,跟宋清枝说了这事,老太太一开始没答应,这一来,恐怕到过年都会待在市里,她嫌太长。

结果秦雨露接过电话就说殷华章骨折了,让她来照看,此举免不了遭受殷华章的责怪,但也很有成效,电话那头老太太又气又急,骂骂咧咧地说自己明天就收拾东西过来。

秦雨露要去接她,她坚决拒绝,“我又不是老得动不了,村里有直达市里的客车,两个多小时就到了,你直接去汽车站接我,七点的车,九点半肯定能到。”罢了还问家里缺些什么,她从老家带些菜下去。

挂了电话殷华章拉着秦雨露去了趟超市,买了不少菜和水果,下午秦雨露缩在房间里,刷着科一的题。

第二天她早早起了床,吃完饭就打车去汽车站接宋清枝,看到走在末尾大包小包的老太太,她无奈摇头。

“外婆,这袋子里装了什么?这么沉。”

“我杀了两只乌鸡,给你妈炖汤喝,还有两只猪蹄,也都带过来了……”

家里热闹许多,元旦假期转瞬即逝,秦雨露刚进学校就收到同事们的热切问候,不用说,肯定和那天的元旦表演有关,这下整个学校人尽皆知。

拜他们所赐,秦雨露练就了面不改色、波澜不惊的良好心态。

“今天天气难得这么好,适合坐外面晒太阳,就是不适合上班!”

宁中则哀怨地叹息,“昨天还跟我女朋友去白鹭园爬山,今天就上班,落差太大了。”

刘义笑笑,“今天冬三九,这几天天气不错,晒着太阳还不算冷。昨天跟我老婆一起带我女儿去公园玩,人特别多。”

宁中则问他:“怎么不去白鹭园?山脚下有好大一片银杏树林,特别好看,人也不算多。”

刘义说:“听说山下那条河有人冬泳,出了好几例事故,我老婆担心,不愿意去那边。”

宁中则”哦”了声,“那也是,义哥,你女儿多大了?”

“六岁半,马上读一年级了。”

“那你结婚应该挺晚的吧?”

刘义算了算,“我26结的婚,不算晚,29才要孩子。”

宁中则咂舌,“我都到了你生孩子的年纪了,现在婚都没结。”

“你跟你女朋友都谈了十年了吧?可以定下来了。”

“哪儿有那么简单啊,定好过年两家在一起聊聊结婚的事,再看吧。”

天空湛蓝,万里无云,明亮的阳光洒在地面每个角落,晒得人暖烘烘懒洋洋的。

两人站在花坛边闲聊着,还有个人双手抱臂倚在车门上,默不作声,不知在想些什么。

(二十九)等人请我吃饭

好不容易的安宁被对讲机传出的声音打破,三人立刻打起精神,迅速上车准备出发。

真是说什么来什么,这次出车目的地就在白鹭园,有一个六十七岁的大爷在河里冬泳,抽筋溺水。

宁中则长叹一声,“这些大爷真是,退休了没事干,净添乱。”

颜明路抬眼看他,笑说:“你以后退休,可能还不止这样。”

宁中则语塞,欣然接受了这个假设,“那倒也是,恨不得早上一睁眼就出门到处溜达,路边有人吵架都得去听一听。”

颜明路持相反意见:“我要是退休,恨不得天天躺在家。”

“待家里有什么意思?你休假没去哪儿玩儿?”宁中则朝车里有阳光的位置挪了挪,问道。

颜明路哼了声,“没有,我等人请我吃饭呢。”就是人没等到,一点诚意没有。

宁中则满脸好奇,嗅到了八卦的气息,“谁?”

颜明路瞟了他一眼,阖上眼靠在窗边晒太阳,低声说:“做梦,梦见有人说请我吃饭。”

宁中则白他一眼,“滚一边去,浪费我感情。”

一路疾驰,原本十分钟的路,硬是五分钟开到了,三人沿鹅卵石径穿过一片银杏树林,满目金黄,景虽好但实在无心欣赏。

远远就见几个人围在木板桥上,一个大爷光着身子湿淋淋地躺在中间,身上盖着衣服,面色青紫。旁边两个大爷湿着头发,裹着衣服。还有个在深水区钓鱼,闻声赶来搭救的中年男人。

幸亏另外两个大爷发现及时,见他不对劲,刚一沉水就捞人上了岸。大爷呛了两口水,没有窒息,就是腿抽筋不能动弹,被拖上岸时刮到尖锐石块,小腿有擦伤流血。

大家合伙把大爷抬上担架,另外两个大爷跟车回了医院。

宁中则让大爷给家里人打个电话,大爷连忙摇头,“冬泳成这样可太丢人了,我这就是点皮外伤,可别闹大,我家里那个知道了非骂死我,又少不了一顿吵,不得安宁。”

旁边的大爷撇他一眼,“那老梁你可得瞒好了,你那孙子孙女管得也挺严,每回吃个饭都能听到孩子俩轮流给你打电话叮嘱你别喝酒,这回是我跟老赵喊你出来,结果你就出事了……”

担架床上的大爷扭头宽慰,“是我自己要去的,跟你们有什么关系,怪也怪不到你们头上。”

旁边两个大爷没吭声,话是这么说,但谁能保证?年纪大了虽说有话语权,能自己做主,但身体不允许,其实算不上自由。

“下次,等我好了咱们再约,听说城东博亚山开了个度假山庄,有空去转转。”

车里的其他人听着好笑,一个个都是年近古稀头发花白的老头儿了,何况现在正坐在救护车里,还当是坐旅游观光车呢,聊得那叫一个惬意。

宁中则哼哼笑着,转头跟身侧的颜明路对视一眼,满是无奈,别的不说,人越老越叛逆,也不顾及身体状况,家里人都不让他干的事,他非要偷偷干。

担架上的大爷转向另一边,正要跟医生搭话聊两句,却也不是关心自己的伤势,开口就是问宁中则年纪和婚恋状况。

宁中则好笑,“您是坐救护车去医院,不是请您来当月老牵红线的。”

大爷没有被戳破后的气恼,面不改色道:“难得跟年轻人打交道,随便聊聊嘛。”

很快他又注意到另一个不苟言笑的年轻人,“小伙子,看你长得蛮俊俏的,就是年纪太小了,大学毕业了没?”

颜明路垂眸瞥见大爷衣摆处那个极不起眼的品牌logo,以及解下来放在一旁的金光闪闪的手表,原本不欲理睬,又故意道:“没读过大学。”

果然,刚打开的话匣子卡在原地不上不下,大爷滞了两秒,尴尬地呵呵笑了两声,倒是安静下来。

已经能瞧见三医楼顶硕大的红色招牌,车却缓缓停下来,龟速移动,从车窗朝外看,周围全是车,堵得水泄不通,最右侧车道移动速度快不少,渐渐地有车不断变道加塞。

刘义下车问情况,没两分钟面无表情地回来了,“前面路口出车祸了,听说是两辆汽车相撞,有辆车里有个小女孩受伤严重。”

后排三个大爷有了新话题,又你一言我一语聊了起来,打听是什么车。

“说是一辆奥迪和一辆雷克萨斯,奥迪的车头被撞瘪了,雷克萨斯车身撞凹进去了。”

“哟,那可不得了!谁的责任啊?”

“不知道。”

刘义打右转向灯,警笛开路,右侧车道很快空出位置,他打着方向盘,沿着最右侧车道开到路口右转出了事故路,绕了一圈,从另一条路到了医院。

急诊门外已经停了辆救护车,车门敞开,颜明路瞥了眼,跟宁中则一起推着担架进去,那两个大爷紧跟其后。

出来时便见刘义手上夹着烟和两个男人站在门口台阶上在聊天,看到正脸,颜明路认出是120救护车的同事,宁中则也过去了。

暂时没有出车任务,颜明路把空担架放进车厢,转身朝他们走去。

“听说是雷克萨斯在路口右转,奥迪直行,两车汇入直行道。但那奥迪也不知道怎么开的,那么多条车道,结果开到了最右侧车道,跟右转过来的雷克萨斯抢道,两车撞上了……”

“奥迪是个四五十岁的男的开的,也没喝酒,就是横行霸道的,虽说右转要让直行的,但他直行的左边那么多条车道不走,偏要挤到最右边,人家右转的车主拐弯拐一半避都避不开!”

“就是,人家雷克萨斯车主才是无妄之灾,听说是个女人送自家小孩去上学,结果满身是血被救护车拉走了……”

听知情人讲完事情经过,对面的宁中则摇摇头表示无奈,颜明路一言不发,他没什么感触,干这行两年多,已经见过太多意外。

(三十)吓到了

寒冬中的艳阳天,天气再好不过,秦雨露催着殷华章去医院复查,顺便带宋清枝做个体检。

上午九点刚过,三人从出租车上下来,不远处的急诊楼外停着辆救护车,一群人围在急诊门外,一阵喧哗吵闹。

有个男人怒吼道:“你算什么东西?敢跟我这样说话?”

几人不约而同停下脚步,朝那边看了眼。

动静越闹越大,似乎有人动手,秦雨露没来由地心慌。

“走吧。”见她一动不动,殷华章拉了拉她胳膊。

秦雨露收回目光,带着殷华章和宋清枝朝门诊走去,那边动静愈演愈烈,有人怒骂有人劝架,夹杂着几声惊呼尖叫,混乱中有道尖锐女声嘶喊了声“颜明路”,语气焦急又担忧。

她浑身一滞,顿住脚步没再动作。

她确信自己没听错,因为殷华章也停下朝那边看去。

两人面面相觑,秦雨露面色紧张,想去看看情况,便让殷华章靠墙站着,和宋清枝等在原地。

她转身疾步走去,越近声音越清晰,心跳也越来越快,耳边的嘈杂在她看到人群中的那个身影的瞬间尖锐爆炸开来,嗡嗡过后世界好似被一键按下静音。

颜明路被一个魁梧凶悍的男人拽着衣领掼到地上,俊朗的脸上赫然一块伤口,唇角裂开,满嘴都是血。

周围人愣了两秒,忽然一拥而上,忙拦住那两个男人,有个年轻女人立刻蹲身搀着颜明路手臂将人扶起。

有人见状不满喊道:“你这人怎么动手啊?还对女人用粗,不能好好说话吗?”

为首的那个青年男人横眉竖眼,恶狠狠道:“我管他男的女的,我老婆女儿现在被送去抢救了,要是有个好歹我要姓梁的一家子吃不了兜着走!”

宁中则站在颜明路身前,试图讲道理:“事情已经发生了,人家家属也在尽力协商补偿方案,你现在发脾气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那男人语气讥诮,满脸不屑,“谁稀罕那几个钱?我现在开车把姓梁的撞进医院,再给他点钱行吗?我就要我老婆女儿完好无损!”

“话不是这么说的,车祸是意外,这事大家也都不愿看到,但既然无法改变,对方家属只能通过其他途径尽量弥补,希望尽量减少对您和家人的伤害,也是人家的态度是吧。这事可以好好商量,但您动手打人,于您家人于事无补,反而牵扯出更多麻烦,您这边有理也变没理了。”

男人财大气粗,不以为然道:“什么有理没理?不就赔钱吗?要多少钱,开个价,我按价钱赔就是,估计他一个月工资都够了,多划算的账……”

真是讽刺,一旦换了立场,嘴脸立刻丑陋得令人恶心。

有人听不下去,喊了句报警处理,那男人仍旧嚣张,丝毫不畏惧,突然同行的另一个年纪大些的男人接了个电话,拉了拉他,低声劝阻。

颜明路被扶起后退到了人群最外围,神情漠然又倔强,察觉到身侧那道强烈到无法忽视的视线,他转过脸,先是一惊,愣怔两秒,很快他咧起嘴角,绽出大大的笑容。

洁白的牙上沾满了鲜红的血,白皙的脸上伤口冒着血珠,红得夺目,白得无瑕,画面愈发触目惊心。

可是他却在笑,没心没肺,浑不在意,好似被打的不是他一般。

秦雨露知道他是在安慰她,让她别担心,可还是忍不住眼眶一热,泪珠啪嗒啪嗒往下掉,心脏又酸又疼。

她记得高中某次篮球比赛,她被安排去做后勤,正巧有一场是她们班和隔壁十班打。

比赛在上午,也是在冬天,太阳明亮却没有温度,她瑟缩着站在场外,根本不愿开口喊加油,也不太关心战况,只等比赛结束赶紧回教室。

周围响起几声惊呼,她抬头扫了眼,两队正在抢球,只是球被班上一个男生紧紧护住,而对方队员想尽办法夺球,场面胶着,混乱中有人受伤。

正在寻找是谁受伤,那人便咧着嘴朝场外粲然一笑,苍白的阳光洒在他身上,衬得他皮肤更加白皙,短发黑亮柔顺,只是唇间一片鲜红,整齐洁白的牙上沾满了血。

他的眼睛很好看,笑起来弯弯的,阳光下泛着细碎的光。

秦雨露感觉某一刻他的目光跟自己对上,那个惨烈的笑容冲击太大,足足屏气凝息好半晌。后来他下场,她的目光仍不受控制地追随着他。

眼前的画面和记忆重迭,她怔怔出神,两个画面似乎一模一样,但隔着五年的时间,还是有些不同。

她总觉得现在的他,好像缺点什么。

泪眼模糊,秦雨露抬手擦了擦脸,再朝那个方向看去时,人不见了。不仅是他,那一群人作鸟兽散,很快空了。

年纪大些的男人拉着打人的男人朝急诊大厅里走,那个年轻女人等了一会儿也跟了进去,余下人钻进停放在空地处的救护车,相继开走了。

秦雨露茫然无措,身后忽地有人拍了拍肩膀,她扭过头,却见殷华章狐疑的眼神在她脸上打转。

“怎么哭了?”

秦雨露垂眸掩饰眼底的失望,想起此行目的,挽着她的胳膊朝门诊走去,“没事,吓到了。”

“我也被吓到了,医院门口打人,你说这像话么。”殷华章点头附和,想起什么,“你刚看到颜明路了吗?他没出什么事儿吧?”

秦雨露脸色僵硬,神情不自然道:“没看到他,可能是听错了。”

殷华章长舒一口气,拍拍胸口,“那就好,那就好,我还担心这孩子出什么事了。”

“没事,走吧,约的复查时间要到了。”

殷华章复查完,秦雨露又带着宋清枝去做了个全身体检,缴费时她又跑到药房,拿了些酒精碘伏。

秦雨露整个人都绷着,带着老太太跑上跑下,终于在午饭前将所有项目做完,坐在休息区的椅子上时,她才感觉到浑身疲惫,像是去爬了山那样累。

出医院时她走得很慢,时不时朝急诊门口望去,殷华章和宋清枝走在前面,见她掉队,回头催促道:“别磨蹭了,折腾一上午,饿得要死,赶紧回家做饭吃!”

秦雨露收回视线,在路边拦了辆出租车,帮后座关上门前又回头看了眼,急诊门外一辆救护车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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