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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是说(先婚)】(75-78)
作者:EIGGA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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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5
“二叔反对你的声音,已经传到部队里了。”关振海将食指粗细的香插进香灰炉里,撇了一旁戴着口罩的大哥,冷淡地压低声音说了句。
祠堂内烟雾缭绕,浓重的檀香味掩住了爆竹的硫磺味,一旁的人忍不住悄悄侧目观察着这对表面恭敬和睦的兄弟。
他没来得及打理头发,额发垂在两边,憔悴疲惫的脸被口罩遮住,只露出平静的双眼。关铭健拍了拍手指上的烟灰,衬衣领口的墨翠领针在祠堂的大灯下低调又清透,显得他今日平易随和了些。
“我知道。”
“还有不少人,私下对爸表达了对你的不满,特别是这次,你用万银给大嫂家放贷款,替她母家无条件担保的事。”
关铭健轻笑了声,目光瞥向弟弟平淡的面色,“你在部队的消息倒是很灵?是二叔告诉你的吧。”
“二叔向来讲究嫡庶之分,我也真是搞不明白,”他侧头望了一眼走在远处的老人,那人正和关岭相谈甚欢,“那么多人前赴后继想要革新时代,却造就了一批站在风口上飞起来的老顽固,真是碍眼至极。”
关振海沉默片刻,却看见大哥收回视线,目光稳稳地落到他的脸上,没什么情绪地陈述着,“但是振海,今天你说这些的目的,不只是为了知会我吧。”
“你想说,爸已经老了,你想让我帮你,爬上他的位置,是么?”
关振海侧身向外走去,肩膀重重擦过他的肩头,他盯着脚下漫长的台阶,“我想过,可是你看起来似乎沉溺于儿女情长,无心继续权谋争斗。”
关铭健勾起唇,望着面前陈腐的祖宗牌位,目光扫过一旁石板上刻着的名字,他和关振海并列排在关岭之下,“有心无心,自有分晓。”
“或许我的确沉溺儿女情长,可不代表我想要的江山,和美人冲突。”
“年后,我帮你把蒋家人拉下来,其他的事情,你自己去处理,新派人脉随你用,别让人看笑话。我们是兄弟,饭桌上再不和,对外也必须和。”
“二叔要是再挑拨关家内部的关系,你自己看着办。”
关振海站定脚步,看着父亲拄着拐杖一步步向自己的方向走来,他回头望了关铭健一眼,对视的那个瞬间,微微颔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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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痛欲裂。
每一寸骨骼都泛着酸胀的痒意,宿醉与情绪崩溃的后遗症在体内叫嚣。鄢琦艰难地睁开眼,发现房间异常安静,唯有身侧持续传来的温热让她瞬间绷紧脊背。
她重重阖眼又睁开,挣扎着撑起身子靠进软垫。皮肤因泪水过度蒸发而紧绷,连眼眶都干涩得发痛。这时有人适时递来人工泪液,她沉默地接过,却在触碰瞬间怔住——那是双女人的手。
她猛地转头,对上周卿含笑的眼眸,声音像砂纸一样粗糙:“怎么是你?”
周卿合上膝头的书,将软瓶塞进她的掌心,轻声道:“他走之前让我过来陪你。”
“……”她抿了抿唇,攥着透明的塑料瓶,蜷起腿,将下巴搁在膝盖上,“妈咪知道吗?”
周卿摇了摇头,拿起床边倒放着的稿纸和护照,递到她面前,“看你想不想说,不想说我会替你们保密。”
“你看起来一点也不意外。”
她将护照翻到他们从坎昆入境的那天,心头酸涩地闷声问道,“你是不是早就想到了,所以那个时候告诉我,让我把驾照留给你,至少还能补办新的。”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呢?周卿盯着她湿漉漉的大眼睛,没有说什么。她看的真真切切,鄢琦对他感情的回应,谎言既然已经被拆穿,任何其他的东西都只会徒增她的痛苦。
“……这个好像是他留下来的,”周卿指了指护照下那迭稿纸,又拍了拍她单薄的肩头,“我没看,应该是他留给你的。”
鄢琦艰涩地笑了笑,迟钝地拿起那迭厚厚的稿纸,一字一句地阅读起来。那些铅笔字迹时而工整时而潦草,仿佛记录着书写者整夜的挣扎。她看见他写初次见她发病时的无措,写偷偷查阅抑郁症资料的夜晚,写每次她说“需要空间”时他藏在身后的颤抖的手。
他一刀刀地解构自己的过往,自嘲着说,他手腕铁血的背后,是如履薄冰的每一天。他说他情感偏执的背后,是自卑和自私。
纸张簌簌作响,她读到最后那页,墨迹还带着仓促,他似乎放开手来,字里行间都是潦草的苦涩,涂涂改改的背后,是那句:“再给我一次机会。”
而她的名字上,铅笔迹模糊地晕开,仿佛被人反复摩挲,挂在嘴边反复缱绻地嚼过一般,最后却只剩一句叹息。
周卿背对着她,将寂静的空间留给她,顺便应付着上楼来找人的周芙伶。眼泪滴落在纸页上,他指尖的苦涩化进他的口腔,让她说不出话来。
她阅读的过程太过安静,周卿心底不安地问道,“还好吗?”
她攥着信纸蜷缩起来,声音闷在膝盖里颤抖,“写这么多字...谁看得完...”
周卿轻叹一声,静静递来纸巾,“琦琦,既然护照拿回来了,你想不想出去散散心,就当采风吧,去意大利?更何况,现在时间点也比较敏感,你妈咪和Alex也应该都希望你出去避避……”
哽咽渐歇,鄢琦突然红着眼睛抬头打断她:“先帮我联系Jennifer,我明天要回香港,让她等我。”
她咬着唇停顿片刻,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信纸边缘,“还有...把他给我叫回来,这样躲起来算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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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年初一的清晨,宝琳在客厅里已经打了整整一个小时的拜年电话,欢快的笑语与各种方言祝福交织在空气中。周卿无奈地捂着耳朵,帮周芙伶核对新季度的预算报表,目光却不时瞥向坐在窗边的鄢琦。
刚与父亲鄢鼎通过电话的鄢琦,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沉了下来。通话最后,她生硬地说了句“保重身体”,便匆匆挂断了电话。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手机边缘,却始终等不到关铭健的电话,她忽然站起身,对母亲说了句:“我去老宅看看。”
原本定好了要去敬香,如今这个点实在太晚,她在关家的第一个新年,连面都没露,实在不知旁人如何揣测。即便他说不必担心,即便她心里有气,也至少不想影响他的事业。
周卿欲言又止,最终只是轻轻点头。宝琳举着电话迷茫地盯着她,连对方“新年发财”的祝福都忘了回应。
车程仿佛比平日漫长数倍。当鄢琦踩着满地猩红的鞭炮碎屑走向老宅时,却在月洞门前骤然驻足,雕花漏窗内飘来叔伯们的谈笑,其中夹杂着关铭健的名字。
——“他如今是昏了头,这个节骨眼上为了女人落人口舌。”
——“要我说就该让振海回来,至少不会被枕头风吹得找不着北。”
她转向另一侧菱花窗棂,看见关铭健独自立在广玉兰树下。烟灰在他指间积成苍白的残骸,石凳上散着厚厚的文件,肩头落了几瓣伶仃的枯叶。
“要我说,红颜——”二叔猛地推开门,撞见她时脸色骤沉,声音也立刻狠戾了下来:“年初一,新妇姗姗来迟便罢了,鄢家人还有听墙根的癖好?”
男人听见这边的动静,大步跨过长廊,自然地牵过鄢琦冰凉的手,将人护在身后,体温透过相贴的掌心传来。
“今日城区堵车,她来的迟,又恰好路过罢了,二叔这般责怪,反倒让人觉得,叔叔伯伯们是不是在说些见不得人的话。”
他目光扫过二叔僵硬的脸色,声音沉稳得听不出情绪,“不过刚刚我父亲说,来的迟便算了,只是还是得去上柱香,我先带琦琦去祠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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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6
他牵着她缓步走在长廊下,掌心始终牢牢包裹着她冰凉的手指。腊梅的幽香萦绕在两人之间,却化不开凝滞的空气。他能感觉到她指尖细微的颤动,却还是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什么都没说。
香灰簌簌落在她手背时,他自然地抬手拂去。低头凑近的瞬间,捕捉到她眼底未消的红痕。
“……怎么没好好休息一会?”
他声音放得很轻,指腹摩挲着她腕间淡青的血管。这句话问出口,才发觉自己嗓子哑得厉害。
鄢琦忽然停步,仰头看着檐角风铃叮当作响,那里的陈腐风铎早已被她亲手塞进了储藏室的泡沫箱里,可此刻那种夹杂着他童年阴暗记忆的声音,却好似还在耳边。
她深吸一口气,细雪般的香灰落在睫毛上,“你日期都写错了,写那么长,还躲着我不敢和我说话,很没诚意。”
关铭健怔在原地,他看见她从大衣口袋取出那迭稿纸,页码边角已被摩挲得发软,此刻正被她紧紧攥在胸前。
“这里,”她指着某处涂改的墨迹,红着眼眶,倔强地挑着他的毛病,“明明是圣诞节发生的事情,你写成跨年那天了,所以道歉申请不通过,我要驳回。”
他沉默了一瞬,忽然垂头轻笑,拉着她在长廊的椅子上坐了下来。他不敢去直视她的眼睛,只是望着燃烧着年纸的铜盆,抿了抿唇苍白地问道:“那我要怎么做?琦琦,你教我,好吗?”
“你看着我,不要逃避。”
鄢琦蛮横地捧住他的脸,强迫他看向自己,她站在他两腿之间,垂落的长发如同帷幕般将两人笼罩,隔绝出一方私密的空间。
“来的路上我想了好多,”祠堂里的家眷再次燃起鞭炮,爆裂声震耳欲聋,却遮不住她的话语声,“你骗我,从头到尾都在骗我,甚至给我装窃听器,监视我的行踪,我本来应该讨厌你,恨你。”
“可是每每想起你,还是会难过。难过的不是你越界,而是我居然隐隐约约想要为你开脱。”
她顿了顿,低下眼,像是怕自己的眼泪被看见,“我也好像有些不懂爱了,事已至此,我还是真的相信你的爱,相信在那段时光里,你的眼神、你的体温都是真的,相信你在一点点变好,变得支持我爱护我和尊重我。”
“我也想过把你推开,可我恨自己为什么不能干脆一点,为什么要在爱和恨之间摇摆。可越是挣扎,越是证明我放不下。”
她低下眼,泪珠滚落,“也许我太偏执,爱从来不是纯洁无暇的艺术品。上次我去那个法国文学展的时候,她们在讲毛姆。”
“我以前对那句话毫无触动,可是如今我却发现自己也陷入其中。”
——“我知道你的企图、你的理想,你势利、庸俗,然而我爱你。”
他怔怔望着她,喉结滚动,像是想说什么,却一句话都吐不出来。那一瞬,他甚至想伸手去替她拭泪,可手指刚抬起,又僵在半空。他不敢碰她,怕她下一句就是对自己的控诉,和决绝的告别。
心口像被尖锐的石块压着,他第一次真切感到自己在爱里的懦弱,她剖白得这样赤裸,他却只能在沉默里被迫看见自己的卑劣。
鄢琦胡乱地擦了擦眼泪,从大衣口袋里拿出另一张白纸,递到他面前,上面写着“赎罪券”三个大字,画着一个大大的猪头,旁边标注着他的名字。
她别扭地开口,偏过头去,语气无比认真,“我们……可以再给彼此一点时间去磨合,Alex,我们开始的太仓促,很多事都还没来得及想清楚。”
她顿了顿,声音低了下去,“过去的那些,就让它留在过去吧。但我希望……以后你不要再做那样的事了。至少,让我能相信你。”
他低头看着那张写着“赎罪券”的纸,指尖微微颤抖。猪头画得笨拙滑稽,明明是轻巧的玩笑,却让他觉得鼻尖发酸。
他想笑,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他抬起头,终于直视她的眼睛,小心翼翼地将那张赎罪券迭进靠近心脏的口袋里。可他只是紧紧攥着妻子的手,迟迟没有回应。
鄢琦被他的沉默打得措手不及,她红着脸要从他的口袋抢走那张纸,声音里带着羞恼的哽咽,“你不想就还给我,我要走了。”
“我再也不理……”
关铭健单手摁住她要逃离的身体,将人用力搂在怀中,轻柔地亲吻她的耳廓,声音低哑:“想,做梦都想还能留在你身边。”
“可是琦琦,有件事我要赌一把,如果赢了,就回来找你,一直陪着你,不再做让你痛苦的事。”
她在他怀里僵住,听见他继续说:“若是输了,我已经告诉过你妈咪,我留了一份离婚协议……”
“离婚?”她猛地抬头,不敢置信地望着他。以往他总说送她去瑞士暂避,此刻却将最残酷的可能摊开在她面前。
“所有财产都归你,以后在大陆,振海会保你平安,”他指腹摩挲着她无名指的婚戒,声音在爆竹结束燃烧后清晰可见,“在海外,周卿和你妈咪会保护你,我很放心。”
“你好可恶。”鄢琦泪水夺眶而出,拳头重重砸在他的肩头,声音颤抖,“为什么会突然变成这样?”
他沉了一瞬,才开口:“蒋丞向上递交了一份材料,指控我职务侵占,说我伙同革新派和外资掏空国有资产。我能自证清白,但流程太过漫长,而重组投票就在下个月。”
他目光低沉,像是在权衡,又像是在自嘲:“更糟的是,这几年有些动荡,他在控告里套上了政治罪名,高层态度很暧昧,我无法揣测。”
关铭健抬起手,替她拭去满脸的泪,语气温柔:“与其在万银的台上硬撑,不如我主动接受调查、暂时停职。这样或许还能保留一丝转圜。”
“年后审计厅和纪委都会来调查,明天我没办法陪你回香港了。”他的指尖轻抚她的颊,随即落下一个颤抖的吻,落在她湿润的嘴角,“初八之后,我就会被带去B市。”
“我该怎么办?”鄢琦双臂猛地收紧,死死搂住他的脖子,仿佛害怕一松手,他就会彻底从眼前消失。
“你什么都不用做,”他的声音低缓,却透着笃定,“也不要替我担心,去做你想做的就好。”
“可我不想失去你。”鄢琦哽咽,她的泪水浸湿了他的衬衫,男人却没有移开,反而抱得更紧,像要把她嵌进骨血。
“我们一定有办法的,对不对?”
他捧住妻子的脸,淡淡地笑了一声,和她鼻尖相抵,“琦琦,事关政治斗争,你一定一定不要参与进来,保全自己。”
“哪怕有人来问你,你也要说你什么都不知道,把事情推到我一个人身上,这就是我最希望你做的。”
关铭健伸出食指抵住她颤抖的唇,眼神贪婪地描摹她的眉眼,“还有一句忘记回复你了,琦琦,我真的很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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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尖在纸上悬停良久,最终只洇开一团墨迹。她环顾清水湾这栋空旷的别墅,连Jennifer的话语都成了模糊的背景音。大腿内侧不受控制地轻颤,像被看不见的弦牵引着。
她强撑着体面,应对着鄢家对于新婿新年缺席的不满,充耳不闻他们的冷嘲热讽,扬着和煦的笑给见到的人发新年红包。唯有转身时略微踉跄的脚步,暴露了她的不知所措。
父亲忍住暴怒的情绪,指责丈夫拂了鄢家的面子,又盯着她的肚子,质问她半年了,为什么没有半点动静,什么时候才能有姓鄢的孩子出生。
她只是冷淡地笑笑,没什么反应,仿佛整个人的灵魂都被剥离在身体之外。
四下无人时,灯光黯淡下来,她躲在他送的小窝里,心如鼓擂,靠着药物支撑那点理智。那枚粉钻婚戒在指间转动,折射出破碎的光点。
“杨小姐说快到了,”Jennifer索性从她手中将测试卡纸拿下,递了杯温水给她,“周卿小姐问你,明晚飞意大利的飞机,你要不要上?”
“我不会走的。”
鄢琦笃定地摇头,手心攥着那枚粉钻婚戒,无力地躺倒在沙发上,蜷缩成子宫里的姿态,徒劳地试图压制心脏剧烈的搏动。
“以前总觉得自己是很消极的人。”她望着窗外逐渐亮起的路灯,唇角泛起苍白的笑意,“可现在才发现,原来我可以为一个人坚持到这种地步。”
“哪怕关家会放弃,妈咪会放弃,我也不会。”
她抱着那些泛黄的旧报纸,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铅印的“青年才俊”标题。干涩的眼眶阵阵发痛,却仍固执地望着大门方向,仿佛能穿透重洋看见杨萌疾驰而来的身影。
门铃骤然响起时,她惊得险些打翻茶几上的水杯。阿昀领着风尘仆仆的杨萌快步走进,大衣肩头还沾着浓重的湿气。
“琦琦,”杨萌径直在她身旁坐下,掌心重重按在她微颤的肩头,“我查到些东西。”
语气里的凝重让空气瞬间冻结。
“什么?”她猛地坐直身子,将婚戒带回无名指,心跳骤然加快。
“去年年底,高层基本已经敲定,华银完成并购后,内部组织将直接推荐Alex担任ceo职务,默许他进行适当范围内的资产和股权清洗。”
“这个节骨眼上,蒋丞向检察厅递交了他和下属职务侵占的材料,是为了拦他上位。”
“经济罪名是一回事,但真正棘手的是政治指控。”
杨萌顿了顿,目光复杂,沉默片刻后还是斟酌着开口,“其实……这次的证据,牵扯到了文澜印刷厂。”
鄢琦猛地一震,身体本能想要起身,却被杨萌按住肩膀,轻拍了拍安抚着她的情绪,“你听我说完。”
“蒋丞咬定,文澜这些年暗中帮助过一些异见人士。但高层认为基本都在可接受范围内,且是过去的事,他们本不以为然。”
“可这成了保守派攻击Alex的工具,他们正在疯狂搜集和你有关的任何东西,企图从里面找到政治立场偏离的蛛丝马迹……”
她没有再说下去,可是鄢琦却愣在原地,身体几乎摇摇欲坠,顾不得去擦眼泪,“所以其实说到底,是因为我……?”
话音一落,她停住了。空气里沉重得像压了一层铜墙铁壁。
“别这么想,”杨萌立刻摇头,语气坚决而干脆,“蒋丞要除掉他,不会只靠你这一点。他瞄准的是根基——因为 Alex 不是孤身一人,他身后还有整个革新派。”
她深吸一口气,目光锐利地看向面前的文件堆,“保守派要的,不只是拉下一个领头人。他们要让革新派彻底消声,消失在舞台上。”
她怔怔地坐在那里,指尖冰凉如浸雪水,呼吸变得浅促而破碎。心口仿佛被无形的利刃剖开,温热的血肉从裂口中流淌出来。
如果可以,她恨不得立刻焚毁所有过往,否认每一个相爱瞬间,推翻每一句甜蜜誓言,将故事重写成从未相遇的平行时空。
可是她做不到。她原本就什么都没做过,文澜的确收到过各种各样的投稿,可是她知道时局敏感,没有出过任何一本践踏红线的作品。
屈辱与愤怒如冰锥刺骨,人原来真的如此恶毒,凭那些证据就能定她的立场,他的真心都能被扭曲成罪证,他的陪伴都能被解读为共谋。
可翻涌的怒意之下,更深的是无边的自责。如果那些月下依偎的夜晚、那些交颈而眠的温情,都成了刺向他的刀,她该如何原谅自己?
泪水模糊了视线,她死死攥着纸巾,指节绷得发白,却什么也抓不住。就像没遇到他之前的那些雪夜,她拼命想握紧飘落的雪花,最终只留下湿冷的痕迹。
她怀里还揣着关铭健写的那份叁万多字的自我剖白,颤抖着站起身,纸巾团从指间滑落,宛如一朵凋零的白玉兰。强烈的反胃感阵阵涌上喉间,她不得不反复深呼吸来压制身体的战栗。
“杨萌,我想问,你知道文澜的爆炸案是他做的吗?”
“……”
蓬松的卷发在湿气下粘连成片,让杨萌一时显得有些苍白狼狈,她移开眼,忐忑地沉默着,不敢与鄢琦对视。
“他已经告诉我了,”鄢琦从口袋里掏出那些稿纸,“但他只说,是为了让我向他低头,是他居心叵测。”
“但其实,是他早就知道文澜存了大量不同政见的人递交的投稿,所以干脆一把火烧掉。然后把满旭送走,给Sam一个高调的live house经营人的身份,关停印刷厂,又给我营造热心慈善的人设洗底,是不是?”
“他又瞒着我,”鄢琦哽咽着捏紧那些稿纸,“是不是他早就知道,可能会有今天,他什么都不想让我知道,不想让我有心理负担。”
“文澜的经营,只是与我有关,如果……我们离婚呢?”
杨萌沉默抿唇,缓步走到她身边,盯着她小臂上注射过镇静剂的针眼,嗓音也变得艰涩起来:“Alex不会同意现在离婚的。”
“蒋丞的人早已摸清你是他最大的软肋,没定罪之前,关太太的身份还能护你一阵子。如果你替他背下这个罪名,离开大陆不再入境,也无法换回Alex的清白。”
“我们只有一条路走,就是扳倒他们。”
她握住鄢琦冰凉的手,一字一句道:“别难过,还有我们,我会带着你去b市,把所有革新派拜访一遍,Alex的棋盘会交给魏仲民和许尧,相信他们。”
“新的一定会取代旧的,琦琦,哪怕他不在,我们也会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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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8
她跟着杨萌匆匆返回大陆,一连数日的奔波让眼底添了淡淡的青影。当关家旁支送来孩子的满月宴请帖时,她只能对着请柬上一家叁口的合照心口发涩,最终将请柬轻轻搁置在一旁。
继续埋首于成堆的材料中,她准备着下一户人家的拜访。当时钟指向下午叁刻,她终于望见s市检察厅那扇沉重的铜质大门缓缓开启。
“怎么还是来了?”关铭健眉头紧蹙,迅速将她揽入怀中,用大衣遮挡住路人的视线。她嗅着他身上熟悉的雪松气息,眼眶泛红地仰起脸:“我不放心...临走前我们一起吃顿饭好不好?”
他轻叹着将她护进车内,温热掌心托住她的后脑,在额间落下轻吻:“怎么总这么不听话?”
车窗缓缓升起,隔绝了外界嘈杂。他凝视着她的眼睛,指尖轻抚过她微颤的眼睫,语气凝重:“记住,我不在时只能相信许尧、振海和你母亲。他们挟持你,就是在要挟我。”
“我都明白...”她靠在他肩头,攥紧了那张在餐厅的合影,“可文澜的事...是我拖累了你。”
“没有拖累。”他斩钉截铁地打断,用力握紧她的手,“这不过是个由头。就算没有文澜,他们也会找别的借口。”
“琦琦,不要这样想,我们原本就什么都没做。”
“杨萌给你安排的培训什么时候开始?等我走后,有关方会找你问话。”
“本来是明天就开始,但是现在要改到凌晨了,”鄢琦从他怀里撑起身体,紧紧攥着他胸口的衣料,“我收到了电话,让我明早来检察厅。”
“……”
关铭健的手掌猛地握拳,眉眼间有了些许怒意,车窗映出他紧绷的下颌线,他良久才沉声道:“让周卿和振海的人陪你去,如果情况太差,就立刻去加拿大使馆,有人会送你离境。”
“嗯。”
他轻轻握住妻子纤细的手腕,目光凝在她臂上几近消退的针眼,心头一阵绞痛。他托起她的下巴,深深吻上她的唇,在交错的呼吸间低声问:“这几天……是不是很难受?”
她先是点头,随即又摇头。温热的喘息拂过他的脸颊,她轻轻眨了眨眼,声音柔软却坚定:“Alex,我不能只会哭。”
“以前总是你挡在我前面,让我觉得只要安心往前走就好。可现在你要暂时离开……”她勉强扬起嘴角,故作轻松地说道,“我也该学着独立、学着坚强了。”
“所以别再像照顾孩子一样处处护着我,怕我受伤、甚至要把我送到你的对立面。你应该站在第一排——为我鼓掌,看着我成长。”
“说不定,我会成为拯救你的小英雄呢。”
关铭健轻轻笑了笑,用下巴新生的胡茬轻轻磨蹭她手背娇嫩的皮肤,又在她的眉心印下绵密的吻,“你早就开始拯救我了。”
“你只用站在那里,我就足以从那些肮脏的泥潭里醒来,而不是越陷越深。”
“Alex,”她攥紧丈夫的衣襟,声音再次哽咽起来,“明明该你向我‘赎罪’的,可是这次情况特殊,我大人不记小人过。”
她吸了吸鼻子,努力让语气轻快些,“还有一个月我就要过生日了,要是你赶不回来,我就把你画成猪头,做成海报,去万银门口发传单。”
“我会回来的。”
关铭健吻了吻她的耳垂,声音不大,却像承诺般笃定,“我不会错过小英雄的二十五岁生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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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尚未破晓,街灯的光影仍在与残夜无声纠缠。关铭健被带上前往b市的航班,机舱内寂静冷峻,只有低沉的引擎声嗡鸣作响,像是某种无可逆转的宣告。他的背影在舱门闭合的刹那彻底消失,让他身后的所有人都在那一刻屏住了呼吸。
与此同时,鄢琦坐在狭窄的会客室里,接受着问询前的最后训练。桌面上摊开的笔记凌乱不堪,杨萌与另一名顾问轮番抛出尖锐而精密的问题——这些问题并不是为了澄清事实,而是为了试探、挑衅,甚至诱导。她被要求用最简短、最稳妥的措辞去回应,既不能留下空隙,又不能越雷池半步。
这已不再是一次单纯的法律问答,而是一场政治的博弈。对方要的并不是事实,而是她所代表的立场,和能被利用的破绽。
关铭健的低调离去,与她的忐忑静待,在渐亮的天光中无声交织。可她只能无力地转着无名指上的婚戒,同周卿一起,配合地坐进检察厅开来的车。
她对大陆的政治运转并不算了解。临行前,杨萌再叁叮嘱她:一定要小心,来人未必只是检察官,也可能有秘密安全小组的人。一旦踏入问询室,四周都将是眼睛。
她握紧拳头,将颤抖的手塞进口袋,连同那片喹硫平的空锡箔纸一起。
坚强,冷静……她一直不停地提醒自己,即便这几日的躯体化让她肌肉僵硬,她也只是用指甲在掌心抠出深深的印记,艰难地忍耐着。
“鄢女士,”带头的检察官走到她车旁,语气沉稳而正式,却难掩那份审视的意味。他的眼神停在她脸上,像是要捕捉一切微小的表情,“请跟我们来。”
昏暗的问询室里,灯光直直打在她面前,空气中带着陈旧木板和消毒水的气息。她坐下后,余光掠过右手边的男人,心中一震。
那张脸,她竟觉得熟悉。
“开始吧,”左边的男人推了推鼻梁上的黑框眼镜,冷漠的目光钉在她身上。他穿的不是检察官的制服,胸前也没有徽章,却显然在场中掌握主动。
“稍等,”带着徽章的年轻男人打断了同伴的动作,先行打开了录音笔和监控摄像,语气不疾不徐,“先确认个人信息。”
“有什么可确认的?”林立冷哼一声,带着讥讽瞥向身旁的检察官,“还是说检察厅亲自请来的人,能请错?”
江行远对他的挖苦不为所动,只是调整摄像机角度,将镜头正对鄢琦的脸,语调平稳:“这是程序,不是形式。每一次问询都必须完整存档。”
林立不耐烦地敲了敲桌面,声音冷硬:“程序?在这里,程序不过是拖延时间的借口。鄢女士,合作才是你唯一的出路。我们只问你:文澜印刷厂是否替人私印过非法刊物?你知不知道这些刊物最后去了哪里?”
鄢琦呼吸一窒,却努力保持面上平静。她缓慢抬眼,语气平稳:“文澜主要接的是商业印刷,许可依据香港条例法规,至于客户的用途,我并不……”
林立嘴角泛起冷笑,身体微微前倾打断她的话,压低声音:“那我换个问法——你本人,是否和任何异见组织接触?”
江行远迅速接过话头,语气克制坚定:“林处长,这里是检察厅的问询室,不是你们的审讯室。她的陈述必须包括情况陈述,并在合法范围内展开,避免假设性指控。”
“少来这套,”林立面色凝重地驳斥起来,“江检要说什么?程序正义,过程公正?在这种时候,不过是一张纸。”
“强行逼供的供词我不会上交,”江行远镇定自若地放下钢笔,眼色清亮地盯着头顶的监控摄像,“我会直接上交这份录像带。”
空气骤然紧绷。
鄢琦抿了抿唇,打破了两人间僵持的沉默,一字一句清晰地回答道:“我不清楚你所指的‘异见组织’是什么意思。”
她停顿片刻,目光直视林立,“而且,在没有具体指控之前,我有权拒绝回答含糊的引导性问题。”
“你最好明白,你的每一句沉默,都会被视作心虚。”
鄢琦垂在膝上的手微微颤抖,目光上移,直视正中央的摄像头,仿佛对着摄像头外的人回应,她声音压得很低,却意外地坚定:“沉默不是心虚,是避免被错误解读。我的回答,已经足够了。”
昏暗的灯光下,时针缓慢逼近十二点。窗外下起了瓢泼大雨,遮盖了冬日的晴朗,原本隐约发芽的草丛也渐渐褪色一般,只剩灰暗的土色。街道两旁的梧桐树光秃秃的枝桠在冷风里摇动,灰白色的天光透过枝叶,映得整条马路都有些苍凉。
“可以走了,鄢女士。”江行远在记录上签下自己的名字,冲着她微微颔首,主动替她拉开大门,认真地同她道别。
鄢琦点了点头,揉了揉疲惫的太阳穴,站起身的脚步有些虚浮,她扶着墙壁一步步向外走去,越过那道黄铜色的大门,盯着雕像上的天平,干哑地笑了声。
她总算懂得为什么那么多人前赴后继地要去改变这片土地,去建立新的、健全的。
街上人已比前几天多了许多。踩着单车的上班族,提着公文包的干部,挤在公共汽车站牌下的人群,都让这座城市迅速从年假的空荡中醒过来。叁叁两两的鞭炮纸屑还粘在下水道口,踩上去发出脆响,但没人再去在意。
江边的码头恢复了作业,吊机的轰鸣声夹杂在汽笛里,显得格外刺耳。沿着仓库区走去,能见到检查货物的海关人员,穿着厚重制服,在冷风里一言不发。
市中心那几栋机关大楼前,黑色的轿车一辆接一辆停靠,车窗紧闭。偶尔有人下车,西装外套在风里猎猎作响,脚步却不曾迟疑。
所有人都在坚定地向前迈进,他们也会是。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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